几天前，一位朋友看完《大鱼海棠》后跟我说：“你这么文艺，应该会喜欢。”于是我也去看了，回来后第一时间回复她：“这片子用华丽的外表严重侮辱了我的智商。”
在某些人眼里，我或许算个文艺青年，但我的文艺仅限于看到落日余晖时脑海里浮现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而不是“卧槽，这么多鸟，真好看，太他妈好看了”。相比而言，我对于科学、民主、自由、理性、逻辑、规律的追求，远胜于毫无来由的爱恨情仇，和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
尽管事先看过豆瓣上的一些评价，但总觉得见仁见智，多少会有值得一看的地方吧，没想到近两小时观看过程中，持续处于懵逼状态，大脑不断发出“啊？哈？啥？为什么？什么鬼？”的疑问。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美景音乐如痴如醉，随便截个屏就是电脑桌面，随便录个音就是手机铃声，分分钟让你忘记影片本身有多烂。
官方海报
漫画家荒木飞吕彦在他的《荒木飞吕彦的漫画术》中曾说：就算是一部架空作品，漫画家也必须在心中建立起明确稳固的世界观，架空的世界本身必须能够自圆其说，只有这样，读者才会热衷于这个世界里发生的各种故事。书中还列举了一大堆世界观设定时需要考虑的问题，比如社会起源、组织架构、资金来源、建筑风格、饮食文化等等。事实上这并非荒木独有的理念，而是人们对所有虚构题材作品的共识。《阿凡达》构建了潘多拉星球上的一切，包括环境、生物、生态、语言、运行规律，让你觉得身临其境；《疯狂动物城》构建了动物城的一切，包括起源、行政、经济、法律，让你觉得合情合理；《西游记》构建了天庭、极乐世界和庞大的神魔体系，甚至让某些迷信者认为它们真的存在。所以，这些作品所讲述的故事，我们愿意相信，它们所表达的主旨，我们愿意接受。
按照荒木的标准去解释《大鱼海棠》的世界观未免过于苛刻，就用我——一个散发理性光芒的普通观众——的角度来剖析一下。
首先是时间设定。老太太说了，四十五亿年前，这个星球上只有一片汪洋大海……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古老、这么精确，能不能稍微改一下，比如“很久很久以前”？海豚、人类、埙笛、红薯、麻将、麻将、麻将……这是四十五亿年前该有的吗？生死薄上用天干地支纪年法，湫还能吟诵庄子的《逍遥游》，你咋不穿越呢？唐僧师徒要是唱着东方红斗个地主，会不会被你骂死？更别提鼠婆喊出“Music”那一刻，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然后是环境设定。老太太又说，有一群人住在海底，掌管着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嗯，好的，演着演着你暗示我这群人其实住在民国福建永定围屋啊。可是除了围屋，这个虚拟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围屋和马场、悬崖、山路、如升楼……究竟是什么空间关系？这群人怎么管理世间万物的什么规律呢？鬼才知道，总之一切为了美，这个场景必须拍，剧情就跟着来；而为了提升逼格，有用没用的都可以加。
世界观里最为重要的当属人物设定。成人礼时，影片出现了数量庞大的一群人，到后面我只知道椿一家子和湫共六个人住在围屋，其他人全部消失，然后在抗洪救灾时又出现了。而当椿与鱼共舞的时候，连那一家子和湫都不知去向，偌大围屋经常空空荡荡。这让我想起某些神剧，正激烈对抗的敌人总会在不需要的时刻停止攻击，等待主角把剧情演完。海底那群人也是，剧情需要就出现，不需要就消失，就好像RPG中的NPC一样没血没肉没人格。每个人物都极其混搭，有民国风（女主）、日本风（男主）、印度风（爷爷）和不知名的灵婆风、鼠婆风；每个人的出场都极其突然，狮子、双头蛇、鼠婆、祝融、廷牧，完全没有前期交待，想出来就出来，我甚至觉得父母的角色都完全可以去掉；各种生物的造型也极为古怪，那些在路上排成排跳来跳去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如升楼门上挂个猪头？
还有背景和道具设定。“成人礼七日游”究竟什么意义？灵婆为什么要收买寿命？每种生物都有什么技能？龙王面具、核桃都是些什么鬼？龙王面具好像是可以召唤漩涡，虽然没事先交待，但还至少出场用过一次，可是核桃……摇一摇可以召唤渡船？砸开吃可以燃起火焰、技能翻倍？男二抱着一盆西红柿睡觉只是为了卖萌？
最后是规则设定。规则一：不要接近人类。为什么呢？没说，但后面的剧情证实了其实接近也没有任何危险，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为了让女主扇男主一尾巴而强行增加的。规则二：没有人间的信物是不能上天的。咱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女主没带信物都已经上两回天了好么？要不咱干脆别说，反而更好理解。规则三：海底的神仙会死。爷爷死后变成海棠树还威力无穷，奶奶死后变成凤凰还上天入地，湫死后化作风雨甚至还能复活……你倒是告诉我啥叫“死”？规则四：人死后灵魂变成鱼，身体化为泥土……呵呵！根本不会好吗？男主的身体在海水里泡了辣么长时间都没有被冲走、吃掉或腐烂，等灵魂长大后还能恰逢其时地浮起来。
这就是《大鱼海棠》的世界观，不管你懂不懂，我反正是不懂。有人会说，这些都是铺垫，不懂也没关系，干嘛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不叫挑骨头，这只鸡蛋一眼望去全是骨头啊。正如荒木所说，只有构建了明确稳固的世界观，观众才会热衷于这个世界里发生的各种故事，才会觉得故事是可信的或可能发生的。事实上，只要没有明显纰漏，观众一般都不会注意到世界观，自然而然地转而关注故事本身。我们之所以觉得《西游记》、《阿凡达》、《疯狂动物城》好，恰恰是因为它们在构筑了合理的虚拟世界的基础上，讲述了一些合情的故事。
如果你坚持认为世界观无关紧要，那我们继续分析一部影片最核心的要素——故事情节。
女主结束成人礼离开人间的那天，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外带超自然的巨型漩涡，在如此巨大的背景噪音中，男主和妹妹在屋里居然听到了远处大海里一只海豚发出的“啾啾”声。不要问我他们怎么听到的，剧情就是需要他们听到。然后他们冲到海边，手握一盏星星之火，在一团黑夜、一片汪洋中，清晰地看到了红色海豚和鱼网缠在一起。不要问我他们怎么看到的，剧情就是需要他们看到。然后，男主就去救女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救，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能力去救，总之，剧情需要他救。
这是男女主角唯一可能产生情感的环节。男主救女主时需要割断很多次鱼网，割的过程中难道女主意识不到他在救自己？海豚，据说是智商很高的动物呢！更何况，是一个掌管世间运行规律的海豚神仙。总之，女主就是没意识到，获救之后一尾巴将男主拍死了，男主的尸体居然安详地躺在漩涡旁边的石头上，神奇吗？女主在拍死男主后又立即意识到男主是在救自己，于是，为了复活男主——一个连话都没说上一句的人，就甘愿冒永定村之大不韪、宁可牺牲全村人性命，神奇吗？因为啥呀，因为“善良”啊。女主的爷爷不是说过：“只要心是善良的，对错是别人的事。”翻译一下就是，只要你觉得心是善良的，管他对与错呢！多么正确的价值观！这就是本片想要升华的旋律——奋不顾身不计后果的谬爱与伪善，差点让我想起《越狱》这部伟大的美剧，哪个不是因为爱而视他人如草芥。
支线情节就更加离奇了。有一天，椿来到一个悬崖边吹笛子，旁边的狮子说话了，大意是晚上你来一下，给你个核桃，可以救鲲。这狮子是什么鬼啊，是个人都会怀疑一下好么，椿却异常平静地说，好的。然后，晚上就真去了。我勒个去，我就知道，椿是这样的单纯美好，能一尾巴拍死鲲，却相信一头相貌恐怖的狮子。
然后，椿被带到如升楼——一个盛放灵魂的地方，楼里的灵婆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说，让鲲复活就要付出代价，拿你最宝贵的东西吧。这个宝贵东西居然是——眼睛，请原谅我的无知，真不知道一个十六岁花季美少女最宝贵的是眼睛，好一个纯洁的海底世界。如此一来，这里的气氛就一点都不邪恶了，因为他要的只是眼睛，或一半寿命。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原本以为她会砍砍价……Whatever，这不是主要的，剧情需要快速略过。
然后，椿找到了鲲的灵魂——也就是一条鱼（确切地说是只小海豚），带回去养着，男二号“湫”通过穿越吟诵庄子名句给他取名为“鲲”。养鱼（也就是鲲）的过程中，椿经常跟他玩耍，有一次椿毫不犹豫就把鱼往楼下一扔，然后说，啊，原来你会飞！Are you kidding me？敢情你不知道他会飞就往下扔啊？没关系，因为接下来剧情需要两人一起跳舞，多美啊！足以让那些女观众热泪盈眶。
养鱼的过程中也有诸多不顺。有时湫手贱就去翻棺材盖，翻出一条蛇，然后湫就快被蛇弄死了。至于这条蛇是什么来头，我们完全不用知道，剧情需要一个方式让湫死，然后让爷爷舍命去救他。虽然我觉得爷爷这么大本事还不如直接帮助椿把鱼养好，可他死了更能体现大爱不是么，而且更能让旋律得到提升。至于这条鱼可以任凭椿捞来捞去漫天飞舞四处狂奔究竟需不需要靠水生存的问题，真的不是那么重要，这是神话，OK？
再后来，村里人认为鲲是导致海水倒灌的罪魁祸首，于是群起攻之。椿誓死保护鲲，湫誓死帮助椿保护鲲。最后，化身海棠树的爷爷变成超级无敌顶天立地大海棠挽救了大家，鲲也终于回到了人间。弱弱地问一句，你确定这部名叫《大鱼海棠》的影片讲的不是大鱼和爷爷的故事？
如果你觉得情节都是次要的，情感才最重要，我深以为然。村里人由于全部是NPC，相互之间毫无情感可言；椿和爷爷奶奶之间的情感，只是在椿有难时他们出来帮忙而已；椿和父母之间的情感，就是成人礼的时候假装疼爱地叮嘱了几句，并且在大难临头时迅速撇清关系；椿和湫之间，搞不清湫到底喜欢椿什么，也许是因为村里只有这一个姑娘吧，实在不想提烤红薯那段；椿和鲲两位主角之间的关系就更为扯淡，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人家救你、你把人家拍死、你内疚了、又去救他，仅此而已，毫无代入感，能再单薄点吗，还有脸说“从认识你，到和你性命相依，我从没后悔过。”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文艺台词，有些能感动别人，另外一些则只是自嗨罢了……真的好想哭，还我票钱！
电影想让观众笑，电影里的人就不能先笑；电影想让观众哭，电影里的人就不能先哭。《大鱼海棠》里各种哭已经水漫金山了，但人物不鲜活，再怎么哭也撑不起虚空的情感，反而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到底哭个什么鬼？反观《疯狂动物城》，且不说朱迪与尼克的友情经历了无数磨合考验最终得以巩固，就连与戏份不多的父母之间的感情，也在一次逛街和两次回家的情节中得到恰如其分的体现。
当一部影片从世界观、价值观、逻辑关系、情感铺垫各方面都经不起推敲、众多疑团都未给出合理解释时，还试图用宏大叙事来烘托一件可笑的偶遇，其结果必然是失败的，观众也难以走进它所描绘的情境，难以认同它所传达的情感，因为，它太假了，看不到任何真实世界的影子。
BTW，整部影片我最喜欢的人物（包括配音），是鲲的妹妹，好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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