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有药名红花,性温味辛,活血止痛,消肿祛瘀。初夏采摘,由黄变红,触手温柔,特有香气。
北地有女,飒爽英姿,流星溅月,满眼风华。后遇一人,清明磊落,一顾惊鸿,半世情长。
——《四海隐轶录·红花篇》
1
兰川城是一座边陲小城,位于青国的最西南方。城墙之外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每当风起,黄沙漫天,遮天蔽日,沙砾打在脸上,都会有轻微的刺痛感,如果不穿披风戴兜帽,出去走一圈,身上都能抖下来三两沙子。
可是不刮风的兰川城却是个景色宜人的好地方。日光充足,视野开阔,特别是夏夜的星空,浩瀚高远,仿佛一块黑蓝色的宝石,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星子,让人光是看着都觉得天地无限辽阔逍遥,连心都会变得宁静淡泊。
可是此时躺在屋脊上的顾惊鸿却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平时最爱的夜景。
他正在屏息凝神的等待着猎物上钩。
这座安逸而恬淡的小城,因为近日接连发生的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而变得人心惶惶。再也看不到从前夜不闭户的盛景,只有一扇扇酉时便熄灯紧闭的黑窗户。
想到此处,顾惊鸿烦躁的翻了个身,身为一名捕快,最近实在是觉得没有脸面出门。
兰川城从发生第一起人员失踪案至今已经两月有余,失踪人口已有五人,可翼捕司众人依旧毫无头绪。
尤其是此次失踪案的受害者全部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子,这让顾惊鸿觉得更加的难堪和焦急。
第一位失踪的是城东李铁匠家的姑娘李欣,人长得标致,心性也好。十三岁就与城北韩掌柜家的小儿子韩如青定了亲,可是在成亲前的半个月,韩如青去肖干城买货,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了山贼,不仅货物银粮被洗劫一空,连韩如青也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了。
李欣因此成了望门寡,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克夫命。好好的一位姑娘不仅失了未来夫婿还被编排中伤,终日以泪洗面。结果这还不算,居然又叫歹人劫了去,至今生死未卜,真是命运多舛啊!
一开始,顾惊鸿以为是生性风流的采花贼作案,专门捡貌美的未出阁女子下手。于是官府便张贴告示广而告之,让有未出阁姑娘的家户一定注意防范。翼捕司也加派了人手夜间巡防。
结果不到十天的时间城南王家的儿媳也被劫了去,据她相公讲,戌时两人整理完了明日要出摊的物品,一起回去睡觉的,结果天不亮醒来,身边的老婆就不见了。王相公还以为妻子出去做饭了,后来里里外外周围四处找了好几遍都找不到,才慌张的跑来府衙报案。
至此,顾惊鸿才觉得最初的判断有些草率,贼人不一定是个采花贼,劫人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辣手摧花,毕竟按照采花贼一贯的作风,必是要劫那未出阁的姑娘,绝不会染指已为人妻甚至为人母的妇人。
而且最诡异的是,被掳走的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也不曾收到绑匪的来信要赎金什么的。
思及此处,顾惊鸿有些费解,不是求财,也不是采花,更没有虐杀,那他究竟掳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什么?
突然之间,天空中升起一颗星辰似的亮点,转瞬即逝,然后十米开外又升起一颗。
顾惊鸿心中一动,来了。随即纵身一跃,向亮点引领的方向追去。
他轻功极高,毫无声息的几个起落之间便已追出几十米开外,速度却并不见减慢,只有夜风鼓起他墨黑色的长袍,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很快被风声掩盖,朱红色的发带在空中划过,留下飒爽的风姿。
顾惊鸿追出了快三百米的时候才看到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中不易分辨,只是他似乎行的很急,也并没有刻意掩盖声息,顾惊鸿才从他起落的声音中捕捉到他的身形。
顾惊鸿从后踢出一脚,那人灵活的闪过,并不回手,脚下未停继续向前行去。
顾惊鸿见他毫不恋战,心下更加笃定。一咬后槽牙,手脚并用,出招更加凌厉,招招直击那人面门。
黑衣人回身拆解了几招,向顾惊鸿踢出一脚,趁顾惊鸿后退,另一脚往一旁的墙上一蹬,转眼间又掠了出去。
顾惊鸿眼看着那人又要溜走,有些急躁,心下一横,便直接上手抱住那人,毫无章法和招式,只管抓着他不放。
那人没想到顾惊鸿会突然使出这样的蛮力,一时竟无法挣脱,便抬起右手向前一挥,一抹亮光快如闪电向前飞去,转瞬淹没在黑夜中。
前方似有什么响动,被压得极低,在夜风中忽而一下便散了。
顾惊鸿将对方死死抱住,呵呵一笑,“孙子,可让爷爷等着你了!”
这时头顶上刚好一颗流星盏亮起,瞬间将此处照的恍如白昼,顾惊鸿抬眼,一张年轻冷峻的脸,眉如远山,眸若星辰,脸部的线条因愠怒而僵硬了几分,此刻正冷冷的逼视着他。
顾惊鸿一愣,此贼人……为何不蒙面?!
对面一声轻喝,声音是伴着怒意的冰冷,“你叫谁孙子!”
2
顾惊鸿跪在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狗眼。
悄悄抬头瞄了一眼端坐在府衙大堂上的裴元英,右手支着下巴,眉头微皱,似是在思考着什么,眉宇间沾染着几分凛冽,浑身透露出一股子尊贵骄矜的气质。
这张脸和这一身的正气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奸淫掳掠的贼人啊!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一波难堪羞臊又再次浮上心头,顾惊鸿抬起右手,缓缓捂住了脸。
当时他一声志得意满的大喝之后,看到裴元英的脸明晃晃的出现,愣了愣神,被裴元英反手扭住了胳膊,顾惊鸿正欲反击,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眼前。
那是一枚青铜令牌,在月色下隐现冷冷寒光,令牌上一方狴犴头像目眦欲裂,右下角三个小字龙飞凤舞,大理寺。
这时坐在上首的裴元英冷冷开口,“本官乃大理寺卿,奉陛下圣命前来调查兰川城多名女子失踪一案。”
顾惊鸿眼珠转了转,直起身子,“地区发生案件,应由当地知府衙门立案调查,翼捕司抓捕,由知府大人亲自验明正身,组合证据,开庭审理,验证罪行,犯人签字画押承认罪状,最后暂定刑罚后交由大理寺复审定罪,再交由都察院定期执刑。下官虽一介小小翼捕卫,自有知府大人统领,不敢劳烦裴大人忧心。”
上首一声冷哼,“你不敢劳烦本官忧心,却是要劳烦圣上忧心吗?”
“下官岂敢,不过下官领朝廷俸禄,自当竭力效忠陛下,按朝廷规矩办事。”
“好一个竭力效忠!自第一案发生至今已两月有余,五名女子失踪,其中一位还是忠勇伯的远方侄孙女,可翼捕司至今仍毫无进展,如此看来你竭尽的应不是全力吧!”
“下官不过小小捕快,能力有限,却也知谨小慎微,不敢逾矩。待到朝廷文书下达,下官自当禀明知府大人后将手头证据线索一概整理清楚为大人呈上。”
“呵呵,果真恪尽职守,文书本官是没有,只是不知道这个好用吗?”
广袖一挥,一个东西正正落在顾惊鸿面前的地上,“砰”的一声,在空荡的大堂上激出微微回响。
又是一枚令牌,这枚却是纯金打造的,方正凌厉,上面金龙翻飞,贵气逼人,由金黄丝线打成绳子系着,打结处坠着一粒浑圆的珍珠,下面的穗子正随着夜风左右飘动。
顾惊鸿心下一凉,竟是元武侯!
这时兰川知府薛定礼匆匆行来,双膝跪地,一拜到底,“不知元武侯爷漏夜前来,有失远迎,还望侯爷恕罪。”
裴元英在座上起身,几步下了台阶,亲手扶起薛定礼,“薛大人客气了,下官乃大理寺卿裴元英,奉陛下命前来接手调查兰川女子失踪一案。”说着眼梢朝着顾惊鸿掠了一眼,“不过大人手下的捕快眼高于顶,不屑于下官区区五品,不见朝廷文书不肯将此案交于下官。”
薛定礼转身,“惊鸿,你先将此案所有卷宗全数呈交给侯……裴大人,待朝廷的文书到了再办理交接。”
顾惊鸿看了眼裴元英,“是。”
裴元英当夜便住进了国君在兰川城的行宫,裴铮给他备好了洗澡水,便弯腰在床边整理床铺,“侯爷今天是怎么了?平时最不愿用天家身份压人了,方才怎的跟个乳臭未干的竖子计较起来?”
“哼,技不如人,还一脸的不服气,满口官话的来搪塞,不让他吃点排头,他还不知人外有人。”
“他也不认识您,您何必与他置气。”
“我若真与他置气,他现在早该身首异处了。”
裴铮失笑,今日的侯爷也有些……幼稚!
3
次日,顾惊鸿起了个大早,嘴里叼着根油条晃晃悠悠进了衙门。
大家一看见他来了,一窝蜂一样的围上来。
“老大,嘿嘿……对不住啊,兄弟们昨晚打了个盹。”
顾惊鸿含混着打趣,“只有一个吗?我看至少是三个盹才是!”
有人机灵的转移了话题,“哎……,那个,老大,听陈安说你昨晚上抓回来人了,怎么样?是不是那孙子?”
“呵呵,我说我抓回来的是元武侯你信不信?”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元武侯是谁啊?”
顾惊鸿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只想吃油条。
“哎呀,你傻啊,元武侯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陛下御驾亲征东国遇险时,以一敌百,不,以一敌千浴血护卫陛下冲出重围的,青国唯一的异姓侯爷啊!”
顾惊鸿撇了撇嘴,恨恨的咬了一口油条,真的很不想承认,裴元英确实骁勇。
“那老大,你确定是你把元武侯抓回来的?”
顾惊鸿把油条一摔,“我被他拎着后脖领子提溜回来的行不行啊?!”
“哈哈,那……那个老大,你别生气啊,你永远是我们最厉害的老大。”
“对,对。”
“就是就是,没错。”
大家争相附和,虽然听起来也没多少诚意。
顾惊鸿不置可否,抬手在身边周四的衣袖上随意抹了抹手上的油,一转头,就看到了众人身后站着的裴元英。
那人长身玉立,锦袍玉冠,黑色腰带赤金交错,右侧坠着一枚玉珏,整个人站在那里,不怒自威,高贵而凛冽,像是一柄利剑,隐含铮铮之势。
还来不及开口,耳边就响起了周四那把破锣嗓子,“哎哎哎,你谁啊就往里闯,衙门也是你随便能进的地方!”
看着裴元英迅速黑下去的脸,顾惊鸿抬手遮住了眼睛,元武侯这一身的气势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大官”了,周四那个蠢蛋还跳着往枪口上撞。
顾惊鸿刚准备开口,那边裴元英已经说话了,“本官乃大理寺卿,奉陛下圣命特来接手调查兰川成的人口失踪案。”
众人闻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顾惊鸿的带领下向裴元英见了礼。
本来一片上领下恭的场面,多么和谐多么美好,可总有一两个傻缺蹦哒出来,还前赴后继的!
刚才问元武侯是谁的那个刘安又开口了,“怎么是大理寺卿,那元武侯怎么没来?”
“嗯……元武侯也是我。”
裴元英少见的磕巴了一下,大概是惊讶于翼捕司众人的孤陋寡闻。
话音一落,偌大的衙门后堂竟鸦雀无声,仅余呼吸可闻。
突然一声惊呼,“他就是把老大拎着后脖领子提溜回来的元武侯。”
瞬间一片嘈杂,众人一拥而上,纷纷俯身行礼,左右打量,饶是裴元英见惯了大场面的也被唬的一愣,暗暗的退了两步。而他身后的裴铮早已目瞪口呆。
毕竟,裴元英还是不太了解,像兰川城这种小地方的乡巴佬见了大人物并没有想象中的望而生畏和噤若寒蝉,有的只是压抑不住的崇拜和不怕死的热情。
看着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的裴元英正对着自己似笑非笑,顾惊鸿的内心毫无波澜,他释怀了,破不了案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带着一群傻子能成什么事。
4
裴元英坐在上首,一边看卷宗,一边听顾惊鸿向他解说案情,心里不禁一声赞叹,简明扼要,思路清晰,看来这个小捕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本官已经大致了解了案情,各位辛苦了,希望我等从此刻起能通力合作,尽快破案,还兰川百姓一个安宁。”
“属下但凭大人吩咐。”
裴元英身份尊贵却并不恃宠而骄,一直以大理寺卿自称,态度公事公办,口吻也算客客气气,一身的磊落,并不曾以侯爷身份压人,全然不似平常贵胄的目中无人。
顾惊鸿再思及自己之前的小家子气,实在是有些汗颜。
裴元英扫了一眼正在走神的顾惊鸿,“顾捕头,不向本官介绍一下各位同僚吗?”
顾惊鸿如梦初醒,一一为裴元英介绍过去,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对了,萧全怎么还没到?好像从昨天下午就不见人了啊?”
“哦,老大,昨天下午部署完了以后,萧全说他身体不舒服,就告假回家歇息去了。”
顾惊鸿点点头,还没开口,就见裴元英转头看着他,目光带着些耐人寻味的意思,“既然那位同僚告了病假,我等同为朝廷效力,理应前去探望慰问一下才是,你说呢顾捕头?”
顾惊鸿眉头轻皱,暗诧于裴元英对于从未谋面的小捕快的古怪关心,心念一动,便暗暗使了个眼色,让陈安先去给萧全报个信。
去萧全家的路上,顾惊鸿没话找话,“大人,这次案情您怎么看?”
裴元英眼睛微眯,“他是在找人。”
寥寥几字,醍醐灌顶,顾惊鸿一直以来想不通的那个点瞬间豁然开朗。
掳走的女子并不拘是否婚嫁,但却都年龄相仿,且都是由外乡迁到此地的。顾惊鸿之前只觉得有些巧合,却不想这才是各个失踪者之间最关键的联系。
顾惊鸿看着裴元英冷峻的侧脸,笑的一脸谄媚,“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英明神武。”
裴元英看都没看他一眼,“今天不是孙子了?”
“哎呦,误会,都是误会,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的过可不是说不记就能不记的。”
顾惊鸿低声嘟囔,“刚才那些人都快把您挤出去了,您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偏偏我……”
裴元英停下脚步,看着顾惊鸿,皮笑肉不笑,“他们可没抱着本侯动手动脚!”
顾惊鸿立即收声。
他们到的时候,萧全一身寝衣正坐在榻上自斟自酌,看见两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慌乱间带倒了桌上的酒坛,叮呤咣啷一阵响,酒香扑鼻,冲的顾惊鸿直揉鼻子。
“属下见过元武侯,见过顾大人。”
顾惊鸿心下一凉,要坏事啊,自己都是靠着令牌才认出裴元英的,萧全一开口便叫出了元武侯,这不是明摆着说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吗?
果然,裴元英眼角不着痕迹的扫过,眼风像带着一把小勾子,划得顾惊鸿心中凉凉。
裴元英上前托着萧全的左臂扶了一把,微一用力,手心已感到点点濡湿,“既然身体抱恙,就不必行礼了。”
萧全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连带着声音都微微颤抖,“谢……谢过侯爷。”
顾惊鸿看萧全的额上竟冒出了点点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心道他怕是病的不轻,“萧全,你在家专心养病,身子要紧,可莫要贪杯了啊!”
5
当夜戌时刚一过,顾惊鸿已经趴在了萧全家的房顶上。
正打算揭开瓦片看看,突然感觉身旁掠过风声,刚想出手,便被人圈住脖子从身后捂住了嘴。
“别出声,是我。”
顾惊鸿暗自皱眉,竟是裴元英。
“侯爷怎么来了?”
裴元英目光沉沉,“萧全就是我昨天晚上追的那个黑衣人。”
顾惊鸿一震,“侯爷如何得知?”
“他昨天下午参与了部署,晚上却称病没有出现。若不是知悉你们布控位置之人,何以我从后追着他从院落出来时,你只看到我却没看到他!”
“可是侯爷如何确定是他?”
“昨晚我的暗器击中了黑衣人,我今天探过,他左臂上有伤,满屋子的酒香也遮不住金疮药的味道。”
“那侯爷为何对我说起这些,不怕我跟他是一伙的?”
裴元英一声冷嗤,“哼,你要是跟他一伙就不会此刻出现在此地了。”
顾惊鸿哈哈一笑,“侯爷果然明察秋毫。”
“呵呵,这个马屁我收下了。你呢?为何怀疑他?”
顾惊鸿正了正色,“第一,若不是为了遮掩什么痕迹,兰川城的百姓没有穿黑色寝衣的;第二,萧全祖父乃是兰川的名医,开着医馆的,萧全不会无知到明明病着却还要一个人喝酒,显然也是为了遮盖什么;第三,萧全他,喜……喜欢那个孙姑娘。”
裴元英惊讶于顾惊鸿的心细如发,也有些不解他现下微赧的面色和刚才扭捏的语气,出声揶揄,“怎么?你也喜欢那个孙姑娘?”
顾惊鸿立刻炸毛了,“怎么可能!”
“那你是喜欢……萧全?!”
顾惊鸿无语望天,“侯爷,我不是断袖。”
“不是我就放心了。”
“侯爷放什么心?”
裴元英低笑一声,“毕竟本侯长得可比那个萧全好看多了。”
顾惊鸿眼珠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元英的意思,面上一热,连忙抬手掩唇,虚咳了两声,话题转的生硬,“官府前日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指明将于昨晚亥时掳劫城西甜品铺子如玉坊孙掌柜的小女儿孙月如。我以为此信颇为蹊跷。”
裴元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贼人之前已掳劫了五人,从未留下只言片语,这次却大张旗鼓的提前告知,明目张胆的挑衅,要么是故意设局戏耍官府,要么就是要混淆视听转移视线。”
“想那贼人也是聪明绝顶,一箭双雕,我等领朝廷俸禄,保一方安宁,就算知道是戏耍也不敢掉以轻心必定会提前设防,而这消息被那痴心人知道了必定会上当,到时候我们抓了那替罪羊,自然放松警惕,元凶便可少些压力。”
顾惊鸿低头用下巴指了指脚下的房顶,低哼一声,隐含几分叹息,“这不,就有个傻子惦记着心上人放心不下,自己跳出去给人家当了垫背的。”
裴元英在旁看着顾惊鸿抽丝剥茧的分析着,一双眼睛坚毅明亮,在月色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大概是想起了萧全,顾惊鸿面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失望,气恼,惋惜,感叹缠绕在一起难以分辨。
裴元英不禁心中一叹,顾惊鸿今早就发觉了萧全有异,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到底,还是想保萧全这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晚上见自己到来,却并不慌张,听自己道破萧全的身份,也并不打算隐瞒事实。
左手正义,右手情义,顾惊鸿两手托着一颗明白心,是个可堪托付的君子。
忽闻顾惊鸿一声低笑,“不过侯爷说错了一点,那就是,我从未怀疑过他。”
6
子夜的兰川城早已陷入了一片静谧,偶有几声蝉鸣与狗吠。夜空深蓝如醉,星辰点点,皓月当空,圆润如盘。
而裴元英坐在兰川城夏夜的风里静静地看着刚才说要守株待兔的顾惊鸿正呼呼的打着瞌睡。
月亮在头顶洒下一片光辉,将顾惊鸿整个人都笼罩其中,染上了一分皎洁而静谧的气息。夜风拂动树影婆娑,在他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
顾惊鸿的肤色很白,在月色下更显得莹莹如玉,裴元英凑近了看发现竟连那软软的绒毛都是乳白色的。他眼睛轻轻的阖着,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小片阴影,鼻梁和下巴都小小的,竟有些女子似的隽永清秀。
他的腰侧挂了一把刀,比一般的刀要稍长一些,古朴厚重的纹路自青灰色的刀鞘底部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刀柄口汇集入一颗晶莹的宝石,映着月色,在青瓦上洒下一片细碎的光斑。
顾惊鸿大概是有些冷,不自觉的往裴元英身边凑了凑,裴元英盯着他看了片刻,伸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顾惊鸿的身上,还来不及收回手,顾惊鸿猛的睁开了眼睛,眉头微皱,看到裴元英僵在空中的手,才收起了眼中凌厉的警觉。
感觉到身上那仍带着体温的披风,顾惊鸿心中一暖,“多谢侯爷。”
裴元英面色微微僵硬,“嗯,警惕性还算不错。”
顾惊鸿暗自撇了撇嘴,口是心非的傲娇侯爷人设还真是时刻要保持啊!
顾惊鸿抬头看看时辰,顺带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圆月西斜,已过子时了,“看来今晚那兔子是不会来了。”
裴元英转过头,眼里有隐隐跳动的兴奋,在月色下发出逼人的光亮,突然一扬声,“呵,兔子已经来了半天了。”
说着眼珠一转,面色在一瞬间变得凛冽,顾惊鸿刚转头朝身后看去,裴元英却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按下,抬手把他虚护在怀中,顾惊鸿有些怔愣之际听得耳边有风声急速而过,裴元英一抬手,有兵戈相击之声,是暗器!
顾惊鸿心中一喜,看来今晚还是没有白来啊!随即扭身从裴元英怀中钻出,右手一挥,有什么东西极快的从他袖中飞出,于夜色中画出一抹丝线样的光亮,在十米开外骤然亮起。
正要逃离的黑衣人似是被这猝然而至的强光晃了眼睛,身形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微微侧头往顾惊鸿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不过一瞥,顾惊鸿已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人脸上的白银修罗面具,竟然是夜隐阁的人。
顾惊鸿起身要追,裴元英却突然从背后挟住他的腰飞身下了屋顶,落地时不知怎么有些不稳,竟然踉跄了一下。
顾惊鸿有些莫名的看着他,裴元英似乎很疲惫,抬手扶额,眼睛半阖着,突然就毫无征兆的直直向顾惊鸿身上扑来,额头抵着顾惊鸿的颈窝,左脸不偏不倚的靠在顾惊鸿的胸上。
顾惊鸿电击一般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呼吸一窒,面上瞬间火烧一样,条件反射下出手一把将裴元英推开。
然后,顾惊鸿目瞪口呆的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裴元英,心中万马奔腾,堂堂侯爷居然还学会碰瓷了。
等到顾惊鸿将裴元英半抱半拖弄回行宫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三刻了。大约因着元武侯迟迟未归,整个行宫还是灯火通明,侍从们仍旧各司其职,安静而顺从的恭候。
见到顾惊鸿两人进来,立刻有人上来搭手,帮着他将裴元英扶回了卧房,顾惊鸿累的浑身汗湿,紧走两步坐到桌旁,逮住桌上的凉茶就是一顿猛灌。
还没有喘匀了气离开,就有侍从抬了浴桶进来放在屋子中央,桶内装了热水,白气蒸腾。
“大人,裴铮大人下午离开时交代过让小的们提前烧好热水,待侯爷归来,若是昏睡着,浑身冰凉,便立刻伺候侯爷沐浴。”
顾惊鸿回头打量躺在榻上的裴元英,呼吸略微急促,眉头紧皱,面色苍白的有些发青,连唇色都极淡,过去一探,额头果然冰冷一片。
顾惊鸿心下有些急躁,他刚才回来的路上已经探查过,裴元英并没有受伤,为何会忽然晕倒呢,而且,裴铮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那你们赶紧伺候侯爷沐浴吧,我先走了。”
“大人请留步,小的们身份低贱,资质粗陋,实在不敢亵渎了侯爷。还烦请大人帮个忙吧!”
顾惊鸿一愣,什么情况,这意思是让他来给裴元英……洗澡?!
他怎么能给裴元英洗澡呢,他们两个……绝对不行,简直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别别别了,我也很陋,不配服侍侯爷,你们来就好,反正侯爷也不知道。”
说罢抬步欲走,那侍从却快一步出了门,“求求大人了,小的们感激不尽。”
顾惊鸿呆在当场,把人关起来强迫人做事就是你们求人的诚意和感激的态度?
看着榻上昏睡不醒脸色青白的裴元英,顾惊鸿一咬牙,抬步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深呼吸了几次,慢吞吞的伸出手去。
侯爷啊,为了帮你我也是没办法啊,不是故意要轻薄你的啊,我可是心无杂念心如止水的啊!
顾惊鸿颤巍的摸索到了裴元英的衣领,用指尖轻轻的掀开衣服,将外衣慢慢的往两边分开。
闭着眼睛的顾惊鸿神经变得异常的敏锐,冰凉光滑的锦缎,如梅似檀的冷香,不知怎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裴元英将他护在怀里的情形,头顶温热的呼吸,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还有那存着温度的怀抱,都让他心头泛起一波陌生而难以言喻的悸动。
顾惊鸿七岁时跟着父亲来到这偏远的兰川城隐姓埋名,父亲为了避免麻烦,便要求她女扮男装,这一扮就是十二年。
她早就习惯了男人一样的生活,从来没有畏惧,也从来不曾有过依靠。
顾惊鸿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裴元英,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他是第一个把她护在怀里的人。
当裴元英悠悠醒转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坐在床边的顾惊鸿正痴痴的望着自己,眸含春水,腮染桃花,而双手还正正的放在自己只着中衣的胸膛上。
看着裴元英瞬间意味不明的眼神,顾惊鸿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绝望。
果然,“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
7
顾惊鸿没想到裴元英会突然醒来,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的开口辩解,“我说我不是断袖,又没说我不喜欢男人。”
裴元英听不清她含混的嘟囔,一把抓住她的手,猛的往下一拉,“你说什么?”
顾惊鸿不想裴元英突然发力,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被拉趴下在裴元英的胸口上,四目相对,有谁的心跳声大如擂鼓,在这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嗯,那必然只能是顾惊鸿的心跳声了。
顾惊鸿的心一边跳一边纳闷,这是为何?她一直男装示人,平日里也经常跟那些个下属勾肩搭背,心里并不曾有任何异样啊!为何跟裴元英近距离接触就如此心慌意乱,小心脏都快跳到人家脸上了。
电光火石间只能想出这一个原因了,顾惊鸿一正经的回答,“我说你长得真好看。”
裴元英一怔,微微眯眼,盯着顾惊鸿审视,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裴铮推门进来看到这幅情景,瞬间觉得自己血液全部冲到了头顶。
自家侯爷躺在床上,衣衫半解,那个顾捕头趴在侯爷的身上,面色如霞,两人正深情对视,缠绵悱恻。
顾惊鸿听到动静连忙回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裴铮的脸色由晴天霹雳到难以置信再到痛心疾首最后终于心如死灰。
裴铮木然的关上门退了出来,一跺脚,造孽啊!侯爷来了这兰川城,正事还没办,先被掰弯了!
想起屋内滚做一团的两人,裴铮心里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和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而躺在床上的裴元英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顾惊鸿的话,“不要总说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
直到裴元英伸手将热水弹到顾惊鸿的脸上,她才从裴元英理所当然的自恋中回过神来,一转头刚好对上裴元英的脊背,白色的中衣早已湿透变得几近透明,紧紧的贴在背上透出裴元英宽阔雄伟的后背和蓄势待发的肌肉。如此有冲击力又略带香艳的场景让她的脸火烧起来一样。
顾惊鸿觉得自己还是早走为妙,免得一会鼻血流出来就不大好看了。
“侯爷,我……我先走了啊。”
“你等一下……”
顾惊鸿迅速打断,脚下不停,“不了不了,我爹喊我回家睡觉了……”
裴元英一侧头,“我说,你的刀。”
顾惊鸿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个空,随即转头,看到了掉在床上的刀,快步过去拿好,干笑两声,“那属下告辞了,您慢洗。”
裴元英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无波无澜中似乎带了些莫名的笃定,“你拿的这是溅月刀。”
顾惊鸿心中一跳,猛的住了脚步。
裴元英看着他略微僵硬的身形,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加速跳了起来,“黄泉刀客顾昭是你什么人?”
顾惊鸿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此刻裴元英已然认出了溅月刀,那她也无隐瞒狡辩的必要了。
她慢慢回头,裴元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头枕着浴桶边沿,状似平常的看着顾惊鸿,但是整个人却好像被什么牵引着,有种难以掩饰的紧张,眼中的光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不真切。
“顾昭,正是家父。”
裴元英怔住,他记得顾昭只有一个孩子,幼时曾见过的,明明是个……
8
裴铮一大早就有些心慌慌的。
因为自家侯爷从早上一起床就有些怪怪的。不仅自己叠了床洗了脸,还一口气喝了两碗甜豆花,要知道,侯爷以前可是不喜甜食的。
裴铮想起昨晚含羞带怯慌忙落跑的顾惊鸿,再看看今早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裴元英,忍不住脑补出了一场干柴烈火金风玉露的禁忌之……
顾惊鸿一进衙门就看到了面色涨红笑容诡异的裴铮,有些怕怕的往裴元英应该身边凑,“侯爷,裴铮怎么了?”
裴元英看着顾惊鸿,眼睛都不转一下,“大概是昨晚做春梦了吧。”
裴铮在身后撇了撇嘴,昨夜真正做了春梦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顾惊鸿有些羞赧,轻咳一声“嗯哼,那个,侯爷下步可有安排?”
裴元英满意的看着顾惊鸿微红的脸,适可而止,“昨夜那人应是来萧全家探看是否已将嫌疑成功转嫁了。”
顾惊鸿微微皱眉,“可是他既然看到了我们,为何不立刻溜走反而在那逗留呢?”
裴元英一声轻笑,“因为他没有发现附近有衙门的其他人且你我皆着便衣,他并不能够确定你我的身份,而且……他还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顾惊鸿目光一亮,转头看向裴元英,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引蛇出洞。”
听到了两人对话的众人皆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分工来,只有刘安又默默的举起了手,得到顾惊鸿的示意后,讷讷的开口,“那……谁来引蛇啊?”
当下一片静默,是啊,谁来做引啊?按贼人的口味,不对,目标,应该得是十七八岁的女子才行,可是他们衙门只有两个做饭的大妈。
引蛇出洞是他们常用的侦破手段,但是准则是必须自己想办法绝不能让百姓以身犯险。
那么按照故事的走向此时必须得是男扮女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顾惊鸿身上,就连裴元英都眼风一撩转到了她身上,笑的意味深长。
顾惊鸿的身高较一般男子略低一些,身量纤瘦,面容清秀,连脑袋都小小的,平时戴着捕头的帽子都是松松垮垮的。
陈安先开口了,“老大,那只能是你来了,只有你长得最像娘们了。”
“就是就是,老大,就我们哥几个这长相,要真扮成了女子想必那贼人也不会大费周章的来劫了。”
“是啊是啊,只有老大你最合适了!”
顾惊鸿听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心中很是纠结,若她这次真扮了女装,那恐怕她的身份就再也瞒不住了。
可是她抬头看了眼周围,让这些小子们扮女装也确实是有些惨不忍睹。
顾惊鸿叹了一口气,“你们先去布置吧,我……考虑一下。”
然后她就听到了裴元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声音平淡的毫无起伏,“我也可以考虑。”
顾惊鸿震惊的看向裴元英,后者给了她一个似了然似安心的眼神让她的心瞬间就慌乱的一塌糊涂。
裴元英为什么这样?他识破自己女子的身份了吗?他为什么要帮自己继续隐瞒?他真的愿意为了自己扮女装吗?
顾惊鸿的心里装满了疑问,沉沉的压在她心上,却怎么也压不住她狂乱的心跳和莫名的欣喜。
直到听见有人唤“元英哥哥”,顾惊鸿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跟着裴元英回了行宫。
有一黄衣女子正站在树下,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忽而启唇轻笑,霎时春色满园。
裴元英似乎有些惊讶,“兰若,你怎么在这?”
原来她叫兰若,难怪那般文静淡雅又气质出尘,果真是人如其名。
顾惊鸿站在门口,看着裴元英快步走向个叫兰若的姑娘,两人并肩而行,清风拂过,飞扬的发丝擦过彼此的肩头。
顾惊鸿突然就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着女装,并肩走在裴元英的身旁会是怎样的光景?
“侯爷,我决定了,我来扮。”
9
这两日的兰川城因为两件事像是突然炸开了锅,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热情讨论,说不上是兴奋还是好奇。
一是官府贴出了告示正全国范围悬赏缉拿掳劫案的在逃嫌疑犯萧全。
二是兰川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宵语轩新来了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艺名红花,二九年华,姿容出众,才华横溢。
而此刻宵语轩中翼捕司众人正看着粉衣雪腮明艳照人轻轻走出来的顾惊鸿集体失了神,呆若木鸡,一室的静寂。
裴元英也不由自主的站起,直直的看着顾惊鸿,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欢喜。他知道她是女子,亦知她清秀妍丽,只是不知换了女装的她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薄纱广袖,腰若约素,如瀑黑发倾泻更衬的她肤若凝脂欺霜赛雪,一双杏目顾盼生姿,灵动娇俏,此刻正有些羞赧的看着自己,贝齿轻叩红唇。
心头似是有烟花猛然间炸开,恍惚带起了周围的气流,竟有轰鸣声响在耳边,幼时记忆中那个总角双鬟的女童与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渐渐重合,时光于洪荒中流星赶月,唯有那一双澄澈纯良的眼睛如往昔熠熠生辉。
不知是谁率先开了口,“老大这样装扮真是很像女子啊!”
“就是就是,要不是咱们知道底细的,肯定以为老大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哈哈……”
顾惊鸿憋着笑摇头,看来手下都是一群傻子也不是全无好处。
裴元英似是被这些咋咋呼呼的声音惊醒过来,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着翼捕司众人吩咐,“这两日风声已经放出,那贼人也应该收到消息了,很快会有所行动。你们分为两队,一队于城内城外大张旗鼓的搜查,另一队着便衣埋伏于宵语轩四处,尽量混迹于集市和老百姓之中,务必注意隐藏形迹。”
“是。”
众人领命离去,裴元英却一撩下袍在桌边坐下,施施然倒了一杯茶,悠闲的喝了起来。
顾惊鸿有些诧异,“侯爷不出去看着吗?”
“不必,裴铮自会安排的。”说着眼角一抬,“我留在这里照看你。”
顾惊鸿脸上一热,有些不敢看裴元英,“我……我有什么好照看的?”
裴元英放下茶杯,“那人武功不弱,我怕你有危险。”
顾惊鸿突然想起了什么,“侯爷可听说过江湖上的夜隐阁?那夜我看到了黑衣人的面具,正是夜隐阁的人。”
裴元英一声冷哼,“我此行本就是奔着夜隐阁来的,查案只是捎带手的事,不想竟撞到一起了。”
顾惊鸿凝眉思索,“夜隐阁是近十几年来才崭露头角的江湖组织,向来居于塞外远避中原,擅长制毒与暗杀,却只针对十恶不赦之人下手,是个亦正亦邪的组织。”说罢微微疑惑,“侯爷找夜隐阁做什么?”
裴元英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桌面,“我中了夜隐阁的月殇之毒,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便会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且四肢无力猝然昏厥,会逐渐被损耗内力最终经脉尽断而死。”
顾惊鸿闻言豁然站起,“夜隐阁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对侯爷下手!那他们又岂会轻易交出解药!”
“是东国人下的手,他们不过是拿了钱卖了毒药罢了。”说着竟轻轻笑了,“你急什么?东国人能买毒药,难道我不能买解药吗?”
看着裴元英笑的混不在意,顾惊鸿突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激愤担忧实在是有些丢人。
10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宵语轩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外的调笑嘈杂之声阵阵传来,吵的顾惊鸿心烦意乱,再看看仍旧端坐着喝茶的裴元英,无奈的硬着头皮开口,“侯爷,已经酉时一刻了……”
裴元英转头看了看窗外,下弦月温柔沉寂的挂在天上,“那休息吧。”说完便抬步往床榻走来。
顾惊鸿一惊,“侯爷不回去吗?”
“我说了要在这里照看你的。”
看着手足无措的顾惊鸿,裴元英脸上满是不自知的疼惜,隐含着几许心酸,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如此小心翼翼的有苦难言。
顾惊鸿站在原地,看着裴元英将外袍铺在榻边的地板上,合衣躺下,动作理所当然到没有丝毫的犹豫,心中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揉搓的一把,痒痒的疼,然后又被稳稳的握在手心,密密的暖。
“侯爷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裴元英侧过身子对着她,“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认出溅月刀的?”
迎着顾惊鸿诧异的眼睛,裴元英自顾自的开口,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因上书谏奏得罪了当时的顶头上司而被排挤罢官,在被追杀途中父亲为了保护我被杀害,我命悬一线之际,一柄弯刀挡在我头顶,将残酷的月光斩成了细碎的光芒,刀影绵密之下让我得以新生。”
裴元英定定的看着顾惊鸿,那眼神穿越了山河岁月,悠远而情长,“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糖,告诉我说,人间实苦,愿我口中有一点甜。惊鸿一瞥,寤寐思服,那一把糖,甜了我心整整十二年。”
摇曳的烛火将裴元英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只有他的眼神带着灼热的温度和难抑的深情击散了经年的风霜和黑夜的寂寥直奔顾惊鸿的心头,撞击出巨大的回响。四下的嘈杂声悄然退却,万籁俱寂,只余彼此的呼吸声起伏交缠。
顾惊鸿的脸已经滚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有些恍惚,直到裴元英起身走过来,将一颗糖轻轻的放进她手心,然后连同她的手一起握进掌中,男人的大手宽厚而温暖,肌肤相触的温度才让她如梦初醒,“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你现在可不能不认账哦!”
夜风穿堂而过,吹乱了有情人的心,只有彼此眼中的光芒,绚烂如星。
11
顾惊鸿被掳走的第三天,裴元英单枪匹马来到了夜隐阁。
那日半夜兰若装病派人把他骗回了行宫,被他拆穿后气急败坏的承认就是故意装病不想让他陪着顾惊鸿。
兰若是义父的独女且自小身体羸弱,念着义父的恩情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却也一直与她恪守着距离,不想兰若竟如此胡闹,裴元英心中着紧顾惊鸿,不愿与她多纠缠,呵斥了两句便匆匆赶回了宵语轩。
可是当他看到被打晕的裴铮和没有了顾惊鸿的空房时,裴元英才觉得似乎连自己整个人也跟着变得空荡荡的。那一颗焦急,悔恨,痛苦,愤怒交织的心无处安放,被拉紧了悬在半空中,飘来荡去。
这三日来他疯了一样的寻找夜隐阁的踪迹,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怕他会永远的失去顾惊鸿,失去那魂牵梦萦多年而今几乎触手可及的幸福。
可当裴元英此刻真正站在夜隐阁的大殿上时,心中突然就一片平静。他知道顾惊鸿就在这里,不论是生是死,他陪着她便是了。
似是早料到了他会来,夜隐阁从入口直至大殿都空无一人,只有这个慵懒斜倚在座榻上的黑衣人,面色清淡,眼神飘忽,不羁中又有几分隐秘的莫测与狠戾。
“把她交出来。”
上座之人突然轻声嗤笑,原本俊秀惨白的面容变得生动起来,竟是孩童一般的纯真,“她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自然会放她走,可是她又向我求了一样东西……”说着右手拿起一只瓷瓶,捏在手中细细的把玩,“我不肯白白给她,她便答应我拿她的命来换。”
裴元英看都没看那瓶子一眼,只冷冷的开口,“我不要解药,我只要她。”
“哪怕七个月后就会经脉尽断而亡?”
“我不会用她去交换任何东西,包括我自己的命。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
黑衣人怔怔的盯着裴元英似是在估量他话中的真假,半晌后像是索然无味一般将瓶子扔到了裴元英的脚边,侧头向后面开口,“出来吧。”
顾惊鸿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的裴元英已全然不负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心中一痛,转眼间便扑进了裴元英的怀里。
那怀中瞬间温暖充实的感觉像是空虚多日的心突然被填满,有一种满溢的幸福。裴元英不禁的抱紧再抱紧一些,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背后的黑衣人看着情深意长的的两人,多少有些碍眼,“他真的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性命,是我输了,解药给你们。对了,那月殇是夜隐阁的叛徒私自带走用来投靠东国人的,这个锅我段尧可不背啊!”
顾惊鸿低头拾起地上的解药,“那五个姑娘呢,你怎么才肯放了她们?”
黑衣人皱眉长叹,不耐烦的挥手,“我一直就要放了她们的,是她们自己不肯走,还有两个吵着说要嫁给我,你们来的正好,赶紧把她们给我带走。”
顾惊鸿惊诧于故事的神转折,感觉自己看过的画本都不敢这么写,看着同样怔愣的裴元英,忍不住失笑。
最后还是裴元英先回过神来,“就算你不曾伤害她们,掳劫罪也是触犯律法的,你去衙门自首,我可以帮你求情,减轻量刑。”
黑衣人一声冷笑,“如果我不呢?”
顾惊鸿轻叹一声,“你说你曾经受伤记忆有损,只能凭借零星的回忆去拼凑特征,如果你肯去自首,我可以动用衙门的人手帮你寻找她,你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黑衣人像是突然被人抓住了命门,收起了浑身的冷刺,沉默的闭了闭眼,喉结轻轻一动,“好。”
“段尧,那你自首之前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能不能真的掳劫一次孙掌柜的小女儿孙月如?”
段尧瞬间炸毛,“你特么的在逗我啊?”
顾惊鸿连忙摆手,“别急别急,就是让你假装动手,然后给萧全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也许就能成全了一桩姻缘呢。”说罢赶忙挽住裴元英的手,“你看,他今天舍命相救,我不就想以身相许了嘛。这招很管用的!”
被轰出来的顾惊鸿听着紧闭的大门后传来段尧的咒骂声犹自惋惜时,裴元英已经牵住了她的手,“走吧,去你家。”
“嗯?去我家干嘛?”
“提亲啊,让你能尽快以身相许!”
“侯爷,我随口说的,你淡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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