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我穿过霓虹的海，指尖漏尽时光的沙，你就在那天空之上。

      山君一向很少参加学校的活动，只因他社恐不轻，窝里大放厥词，一副机灵样；遇上生人活像哈密瓜，脑子里掏出来的都是糨糊。

      这天高中举行校友聚餐，迎接新生顺便交流感情。山君打开手机里的座位表，发现同桌九人只认识两人，隐隐有些不安。山君是材料系，同桌却六人是经管系。好家伙。山君面无表情，在甲餐厅门口停好单车，惴惴不安走进餐厅。他来得很早，只有主办的同学已经到了。寒暄两句，他在自己的四号桌坐下，打开微信读书。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原版的，非常生活化，口语化到有些不像文学作品。他平日里就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读，这时候这书更成了他的保护所。他眼睛看着屏幕，注意力却全放在周遭，听着服务员忙碌的脚步，感觉头顶巨大的枝形吊灯在瞥着他。

      有人来了。你是几桌？这边。过了两分钟又来了一波人。你们几号桌？在那里。大家在桌旁坐下，抓着认识的人就开始唠嗑，聊奇闻，聊绩点。嗯嗯，海明威这边有人吵起来了。男主为了写作去伦敦有了艳遇，妻子开始用语言剐他，第一人称的我很尴尬。又有人到了，同年级但是不熟。随便搭两句，继续装作看书。w应该快来了。或许能聊一会。

      山君觉得有点没意思。发微信给h，吐槽真无聊。h说还好没来。其实来了我们可以聊一会，山君打出来这话却发不出。w没到，直系学长也还没到。他有些羡慕海明威，巴黎的生活看起来又不缺钱又精彩，工作时间看起来也不紧，在街上可以用一个眼神撩到女孩。《流动的盛宴》最后几句中有一句“巴黎永远没有个完”，听起来就很好玩。

      余光里闪过一个短头发女孩的身影。是w吗。山君转过去飞快地看了一眼，没认出来。她走到附近，他放弃了海明威，用余光悄悄打量女孩。似乎并不是w，比她高一点，体形更苗条一点。她走过来，问旁边的学长能不能坐边上。是谁呢，山君想着。学长已经读研了，是聚会上年纪最大的，跟她搭起话来。经管0，新生。学长也是经管的，开始聊天。山君怀着好奇转过头去，目光直直撞上了她的目光。

      美梦也不过如此吧，跟她比起来。心里猛地缩紧，山君赶紧转向学长，慢慢被潮水淹没。他并没有感到遇到梦中人的喜悦，而是仿佛预知了自己的劫数。它让人想流泪，想叹一口长气，想狂笑着告诉自己你完了。这就是爱的恐惧吗。他强行冷静下来，借着听学长说话的契机多看了她几眼。

      他曾经很喜欢一个女孩，那还是初中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有和今天类似的感觉。他们相处了一年，虽然理论上应该是他的单恋，但是他还是坚信她也喜欢过他。他们唯一谈不拢的就是学习。他当时很想说服她好好学习将来一起上最好的高中，但是她拒绝了。他们的年级排名数字加起来差不多就是年级人数，而他常年在前二十。后来她考得很差，哭了一晚上跟他说我们还是朋友。他才初三，才不明白考得天上地下意味着什么。后来她开始吸毒，他努力想告诉她她真的不差，不是坏小孩。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眼前的女孩坐在毕大的高级餐厅里，读着顶尖的专业，与那个叛逆的浪荡女孩一点都不像。但他觉得像，而且他知道为什么。她和她都是纯白的，不是白纸的白，不是钻石的纯真，而是秋日天空的干净悠远，被金黄的落叶催化的望不到边的通透，被秋日私语凝练出的永恒。她就在他眼前，稍许内向，但是也不吝于分享观点，时不时提点问题。她留着齐耳短发，在他眼里白得耀眼，美丽如同七里香轻轻托起的秋天。他也想起了那个她，预初第一次遇见时的趴在桌子上的斜马尾，晚自修下课跑来摇晃他，大喊着“亲爱的山君”云云。那是初中的秋天，他每天晚自修隔着人跟她传纸条，快用完了一本本子。这是毕大的秋天，在喧闹和碰撞的饭局上，他看见花冠女神笑着向他招手，于是周遭都有了天空的味道。

      回过神来，他还是鼓不起勇气去要联系方式。

      夜晚悄然流逝，饭局结束了。他走出餐厅，望见半轮明月高悬，一如她眼神里的温柔。

      他骑上车慢悠悠走了，经过她时没有打招呼。毕竟不熟。

      他拐过弯，断定她们看不见了，突然发疯一样蹬起单车。哧哧哧哧，车身发出响动，耳旁的风呼啸而过。

      wsy，是夜星河似琉璃。他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