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只要有一方回不去,故乡就再也不是故乡。
可能年少时离家都会逞几分能,在与父母的通话里反复强调“没事”“不想”,却在时光轻悄流逝时不经意把想念说出口。这大概是我们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毕竟远去的故乡早化作了纸上一抹剪影。
以《乡愁》闻名的余光中写诗也写散文,错落的韵脚和参差的句子里总是或深或浅地萦绕着对故乡的情意。
余光中小时候居住在四川,仲夏夜里潮湿的草丛上方飘飞的萤火虫、带着当地口音吟哦诗句的叔父,这些久远的回忆在即将灰飞烟灭之时被作者苦苦哀求留于书页之上。
后来在台北,从少尉翻译官、新郎、父亲到鬓发斑白的教授、毁誉参半的诗人作家,余光中在此地成家立业,看着这座城市变化,又离开这个地方。冷雨落在深巷屋瓦,铁轨比记忆还漫长,玉蜀黍成熟在密歇根的平原上,从此他眼中的世界无一是家乡,却处处是故乡的絮语:不要忘记。
无论是高铁还是汽车都到不了那个地方,但其实他的故乡不远,就藏在一根电话线的后面,坐一辆三轮车就能抵达。与大陆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与台北隔着不知几段光阴,故乡总在遥不可及的梦幻里,便总叫人魂牵梦萦。
而回不去故乡的也不只是余光中,更多人是因为一些普通至极的小事,习以为常又隐隐察觉到惶恐地离开了家乡。我们迈着离去的步伐,明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人停下,没有人能停下。
去年年底河图出了一首歌,叫“无以为乡”。歌里运用了一些沅陵山歌的元素,像河图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在词曲里追忆儿时故乡。
歌词写的是从山野之间走到大城市的姑娘突然怀旧,却发现故乡的人和事早已不再,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却怀念鞋子破旧笑着就踩脱的时候。“他唱山唱水唱不老的故乡,她听哭听笑听歌声外的远方。”这是在讲他自己。
河图的家乡是沅陵老城,因为水电站的建设搬家到了更高的地方,后来老城被淹,那些街道房屋、留在大街小巷的足迹、飞出过音乐的卡带都留守在水底,于是他在一首又一首歌里把故乡唱出口。唱到“偶有思念悠久,却不愿问句是否,记忆中的人和山水,能为她片刻停留”一段,小心翼翼的怀念与胆怯瞬间击破所谓防备,一直不愿去面对去思念的故乡就这样突然挤占整个心神。
那个不很发达的小县城、街道旁清早就飘出香味的米粉店、吆喝与讨价还价大肆嚷嚷的菜市场、晚上九点之后就只有稀稀落落灯光的小村,河图在讲他的故事,我看到了我的故乡。
故乡实在抽象,它不只是一个固定的地区范围。在我度过的十八年岁月里,我和余光中先生一样,目睹着家乡一点点地变化,往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也一样生出些怅然若失。
夕阳上釉的土坯房,屋后候雨的绿芭蕉,满是碎石子硌脚的羊肠小道,被时代远远抛在身后、化为尘土。我留不住它们,也不应该留,毕竟留下来的部分也值得珍惜。说实话,比起这些童年时期的事物,我更为别人书里、画里的古意着迷。一张花枝搭在黛瓦屋檐上的照片、一句古风又纯真的歌词,或是偶来一缕笛音,久远的年代仿佛又出现,在缓慢的节奏里人心无比平静。
这时候又想起那位说“我的故乡就在我的电影里”的导演,也许故乡确实可以任我们选择呢。
我时常会想,十几二十年之后的我会不会也是久离家乡,现在急切想长大去看更高远的天空,那时是否会和古今诗人一般无二,在某个月明笛清的夜晚掬一把乡思泪。也许是越来越不适应身边的环境,在人潮汹涌的街道听不见任何声音,在鸣笛不歇的夜里和自己作伴。那时能不能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找到一个地方安放自己敏感疲惫又真实的灵魂,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年代。
也许更可能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为追寻精神的舒缓而不在意身边事物的停停走走,老来在异乡听到一曲家乡的歌谣,忽然就泪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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