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 交易

第一天上班，丈夫就往我衣服口袋里塞了两万非，以备不时之需，似乎随时预防着奇遇发生，说不定路边就能碰着便宜得一塌糊涂的好东西，时机也许千载难逢，错过了便后悔不及。

自从我们这些外来的油田开发者在这片原始丛林般的神秘土地上大摇大摆地出入，见着什么都稀罕得不得了，惊喜得不得了：这可是纯野生的啊！眼睛亮亮地盯着那些游弋觅食，慌张灵动的鸡，懒散闲卧，仪态安然的羊，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要，当地村民从慷慨地半送半卖，像征性地给点钱就让拿走，到逐渐培养出商人性格，学会囤积居奇，懂得了待价而沽，渐次形成路边机动而隐性的市场。

在我们的车途经的密林与荒草掩映的路边，村民把打下来的一串香蕉，几个菠萝，捕来的一盆子鱼，一堆堆的萨夫，玉米，芒果，孤零零地摆在树枝扎成的架子上，无人看守，远远看去，像是绿栅栏里不怎么情愿伸出的手，荒郊野外不分明的诱饵，自愿上勾的人停车大喊几嗓子，才有人跑过来敷衍，买的人和卖的人都抱着撞大运的心理，也都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散淡态度，车里的人问多少钱？对方会意，随手用树枝在地上划一个阿拉伯数字，车里的人显然觉得这个数字太荒唐，禁不住拉开车门钻出来，懒得弯腰，只用脚迅速地勾勒出少一半的数字，对方夸张地否定着，发出一声啸叫，表示太不可理喻，虽然话不投机，两不投契，交易顷刻瓦解，双方倒都像参与了一场情节离谱的戏剧，各自啧啧称奇地，哈哈笑着走了。

有时候，车里是一群自认老谋深算的人，忽然看见玉米，急煞车，伸出头来问：多少钱，玉米旁有雀跃玩耍的孩子，有衣着鲜亮的妈妈们，其中一位妈妈伸出两个手指，主张要买的人自然地理解为是二百非一个，几个人目光对接，默认这价钱还符合情理，于是众人凑了一千非零钱，自说自话地打算买五个，哪知，给了一千非，那妈妈却指挥着孩子们把将近二十个玉米都搬到车上了，众人惊喜不置，一路欢笑，七嘴八舍议论非洲人的傻：他们不识数吗？回去以后，迫不及待把玉米剥开来煮，发现又小又老，联想到当地人没有精确的数字观念，无论卖什么都笼统论之，以批量为概念，卖玉米怎么可能以个为单位呢，两个手指，真实的意思会不会是那一大堆卖两千非，所以一千非，就给了一半。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许卖玉米的还纳闷，这群中国人莫明其妙傻高兴啥呢？

路边市场并不保障时时都营业，也不保障每天都开张，丈夫计划买香蕉，观察，了望了好几天，终于有一次上班途中发现了万绿丛中那一串特别的绿（当地香蕉都是绿着摘下来，便于储存），公务匆忙，没来得及过问，下班时又路过，伙同一车同事讲价，还推出一位当地员工做翻译，像吵架似的讲了一通，仍不太满意，当地员工，一位高大健壮的黑人小伙子委屈地说：他少于两千非不卖。大家都觉得这串香蕉又大又好，二千就二千吧，但零钱凑不够，拿一万非他不可能找得开的，此地整钱几乎不流通。那也没关系，丈夫不在意地说，有零钱再买吧，他们的香蕉也同样需要漫长的时日，耐心地等待买主，机会往往很渺茫，希望都寄托在来来回回的车辆里，有购买意象的也只限于我们这些过往的石油公司的人，所以，那串香蕉就像暂时存在那里几天，但存期太长同样不保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等找到机会换了零钱，志在必得地去买，它却不翼而飞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知被哪位同仁买去了。

我们开车去黑角，途中早就商量着，路边如果有那种小芒果的话就买点，果然发现了一堆品相不错，颜色和个头都恰到好处的芒果，停车呼喝着喊人，不一会儿，草原深处钻出来一个小男孩，像是探听虚实，见有人要买芒果，高兴得一溜烟跑去找家里大人，大人其实就在不远处，马上相跟着来了，伸出一个手指，要一千非，懂行情的同事坚决地摇头：不，五百，不卖就不买！我们有些遗憾和动摇：芒果确实挺好，一千非也不太贵。同事断然地说：这个以前就卖五百非的，我们不能哄抬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