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热风,将天空为数不多的浮云彻底的吹散,本就不留情的太阳,更是肆无忌惮的挥发自己的热量,以致于还是早上七点四十,空气中便已经充斥着似桑拿房般的蒸腾热气。
顾为抬起左手的同时向前一伸,以便在西装掩盖下的手表的时针与分针能呈现在自己眼前。他看了一眼,确信自己没看错,又抬头向左手边的马路上望去,身边是满满的人,就好像一个旅游圣地一样。为了将自己的视线投放的更远,所以他的脖子伸的很长,但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或者说,他想看见的没有被看见。
这是一个公交车站,顾为西装革履,手提一个几百块的公文包,里面装满了最近一周修改了无数次的文件。公交车站前的马路上,私家车与出租车顶着已经近30度的温度,疾速又缓慢的行过。
顾为任凭额头上的汗水流下,反正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衣已经湿了,他想,或者说他只是懒得去擦那注定擦不干的汗水。前方的车辆似乎在向他招手,他能想象到车内轻柔的音乐缓缓而唱,空调的冷气一缕一缕的流淌,礼貌的话,他应该回应那“招手”。但,他不能,因为这个礼貌的回应,会让他损失十多元大洋。
自大学毕业,他工作多久了?大概三四年吧,好像是这么久。三四年,一直在不断挣钱的他竟然被磨砺成对十多块钱就斤斤计较的吝啬男人了。想到这儿,他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自己又恍惚了一下,自己刚才是笑了吗?可能吧,不过谁在乎呢?十几块钱呀,的确,自己不用这么节省的,就说这身西装也得一千几,并不贵,但和十几块钱相比,已经不低了。他很想抬起一只手,但心里摸索无数次的想法,身体却丝毫未动。
“公交车马上就到了,没必要花这些无所谓的钱。”他想了想,这次确定自己的确是笑了,原来自己真的变成了吝啬的男人啊!镜子里面的自己似乎还不老,还是依旧年轻,只不过剃过后的胡须轮廓扩展了不少,另外有点没精打采而已,不过整体上来说还只是像个刚毕业的男孩,他又想起了早上起床的自己。
早上六点二十,闹钟准时在非周末响起,顾为没有丝毫赖床的想法,直接坐了起来,随后关上了闹钟。然后便直接去了卫生间,牙膏挤在牙刷上,杯子里面接满还带着漂白剂作用的乳白色清水。牙刷在杯子里的水中沾湿,口中微喝一口水,吐掉后,将牙刷塞入口中。这是自顾为上班以来,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改变掉的习惯,毕竟已经这么做了二十多年。
牙刷完后,顾为洗了把脸,试图将头发整理,却没能成功。显然,自己是有点生气了,这破头发,又一次的和自己作对起来,要不是它,他便可以多休息五分钟。他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看见因为长期戴眼镜有点内陷的眼睛,眼袋有点黑,这是黑眼圈。简单的看了一两秒,便抓起洗发液,随手涂在头发上。泡沫在手和头发的摩擦中,又经水的调和,滋生的越来越多。泡沫不断的掉落,又不断的滋生,顾为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自己。
“自己是这泡沫?开什么玩笑!不过…,你别说,自己的文案修改了十多次了,在自己看来呕心沥血的作品,不就是和这泡沫一样吗,随手被丢掉。而自己呢?”顾为想了想,用水冲掉了所有的泡沫。
将头发用毛巾使劲揉擦,顾为开始了穿戴,白色衬衣被披上,一颗一颗的扣子被略显粗暴的扣上,顾为再次发现,自己腹上的肉似乎越来越多,但他没多想,或许,这些肉正是意味着自己成长的人生,总要有点积累,不是?
领带的打法多种多样,顾为只用了一种,他也只会这一种。曾经找工作面试,初次穿西装,打领带,有位姑娘帮他搜了好几种领带系法的步骤图,最后她说这一种最简单,然后他就用了这种,至今未变。顾为系领带的时候自然没想这么多,不过好像有个旁白,就要帮他解释一切。“还好,那个姑娘那个时候就有了男朋友。还好,那个姑娘与这个样子的他只是好朋友。多好啊,朋友之前多了个好字。”
顾为收拾好公文,随后想了想自己还有没有什么忘掉的东西,还好,没想起来便是没有,这意味着暂时的一切都是好的。顾为关上了自己一个人租的这个几十平米大小的昂贵住宿,“房价真的跌不下来吗?还好,自己也买不起。”
此地离公司不远,步行十分钟到公交车站,这十分钟还能到一家包子店买上两个包子加一杯豆浆。随后最多等十分钟,必能在众多和他一样等待385号公交车的“旅客”中,强行挤上去。行十五分钟左右到地铁站,再七站地铁,半个小时便能到公司,最终还多于二十分钟等待手表上的指针转动到正式上班的时间。对了,说到这儿,这个手表也是那位姑娘送给她的,据说是她逛了好多条街才好不容易淘到的便宜手表,顾为笑了笑,就将它戴到了现在,保持的时间比领带的系法的时间还长。
顾为计算好了一切,一切按部就班,这几乎接近于机器人行动的模式,是他工作三四年才摸索出来的。就比如,此刻的公交车最多一分钟就能到,而自己已经排列到了前方,所以不用等待十分钟那么久了。两个包子,一素一荤已经配合豆浆下肚。所有的一切都是意料中的近乎完美的进行,他想“要是这一遍文案能通过,就顶好顶好的了。”
顾为再次看了一遍手表,七点四十二分。他视线内出现了公交车的身影,“一分钟,果然如此。”他脸上的没有表现出来的自信,却在心底狂妄的叫嚣了无数次,就仿若诸葛亮的空城计,我就断定你司马懿不敢进来。
“忘不了你的爱,但结局难更改……”一首歌就这么响了出来,之所以是响了出来,因为这是顾为的手机铃声,顾为愣了两三秒,“这个时间段应该没电话打来才对。”两三秒后,顾为掏出了手机,“有备注,熟人,是她?这么早有什么事?”
顾为将手机放在耳边,那边熟悉的声音响起,这边的公交车也开了过来。
“喂,顾为,起床没?”她说。“我都在上班的路上了,倒是你,起这么早?不会你做饭给你男朋友吧。”顾为回。
“他做饭,最近你……还好吗?”她又说。“好自然是好,就是没人挂念,孤单。”顾为说。
公交车稳定的停了下来,随后哧……的一声,门开了。
“切……你能不能正经点,我要给你说个事。”她笑着说道。顾为身子向前微微用力,自己可不能让给人挤了出去。“我一直很正经,你说。”
“我……要结婚了,一个月后,你要来呀。”她嘻嘻的说道。语气中充满着幸福、愉悦、高兴、快乐,还有一种兴奋、激动以及期待,总之形容一个人好情绪的所有好的词语,都应该在此出现。顾为听出来了所有好的形容词、名词,甚至是动词。然后他惊讶的说“真的啊,那我要祝福你了,什么时候确定的?具体时间是多久啊,在哪个地方,这种日子,我肯定得来呀。”
顾为成功的被挤出了上公交车的队伍,这对其他人来说本是一项艰难的工程,但这次却容易的让人感觉是他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随后一点力道,就将他这项没掺和水泥的大厦给掀倒。
“哎呀,昨天晚上确定的,昨晚太晚了,我就没给你说,我今天可是一大早特意打给你的噢,其他人都还没通知呢。”她此时欢快的声音比世间所有的百灵鸟的歌唱都要好听,而且就算十个贝多芬在世也谱不出比这更好听的乐谱,这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乐器和乐队能演奏出超过这声音的旋律。顾为敢打包票!
顾为真的很替她高兴,也很替自己高兴。是啊,你是她最信任的人,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在她这个最幸福的事确定的一刹那,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与你分享她的喜悦,她知道,你一定会替她高兴,她相信你能体会到她那一刻被幸福包裹的滋味。她所有人都没有告诉,就告诉了你呀,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与你共享这个秘密呀,就是为了邀请你一定要来见证她最美的时刻,你还能有什么不高兴、不快乐、不满足的呢?
顾为替她笑,陪她笑,挂了电话还在笑,笑的自己弯了腰。“真热啊,这汗水都渗进我眼睛了。”顾为蹲下揉了揉眼睛,擦了擦汗水。终于直起了腰,抬头一看,公交车已经走了。又抬手摸了摸左手上的手表,随后谨慎的一瞥,七点五十分!
这一瞬间,顾为好像大脑空白了,随后愤怒如同潮水汹涌而来。他呼吸变得粗重,头左摇右摆,提着公文包的右手在微松与握之间快速转换,他空着的左手也狠狠的甩动。最后他的皮鞋狠狠的踢在旁边的站牌柱子上,狠狠的踢,狠狠的踢了三次。“操!”顾为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怒吼,这声怒吼太过短暂,短暂到让周围的人似乎没察觉到,曾有一声似囚笼已久的猛兽,终于破开了那道屏障,然后蛮横的撞上过他们的耳膜。
他们不曾察觉,只是对这个人的这些奇怪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所以便退避三舍。但他们的目光却在偷偷的打量,余光更显得肆无忌惮!顾为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他来不及纠正了,错误已经发生,并且已经牢固在眼前这些人的脑海,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尽快消失,只要自己快速消失了,他们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将似无水浮萍,会慢慢消失,只有一两个人还会在茶余饭后突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可能会讲出来,但终究不会念念不忘。
顾为伸手,向着和他打招呼的出租车挥了挥手,然后他上了车,曾经困扰他的十几块钱的障碍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逃离此处,没错,是逃离!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人带着好奇、麻木又或者是审视的目光让他丢盔弃甲。可能,这是一个因素。但更大的因素是,好像那个地方有什么令他不愿回想,是的,他已经忘了,所以,他要赶快逃离,不能再想起来。
出租车内的音乐环绕他的耳朵,更加细腻的冷气,轻轻的抚摸他脖子上的汗珠,顾为感觉好凉爽。随后他用右手双指扣住脖子下的领带,使劲松了松,畅快的呼出一口气的他,看了一眼左手上的手表,时间还够,上班不会迟到,他的目光盯在右手的公文包上,心里想着这次应该能过吧。
“这十几块钱花的值!”顾为心里这么想。
文/小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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