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正打在女孩的脸上,照出她的些许憔悴。酒吧喧闹,乐器的击打声淹没了所有人的呼吸。女孩熟练地晃动着手中的调酒杯,曲线如流水一样优美。
她来酒吧五年了。六年前,当十四岁的少女决定从家乡、从那个偏僻的村子走出来时,她还不知道“酒吧”是怎样的地方。她想走出来,仅仅为了逃离母亲。母亲,千万次地,令她感到头疼。
少女永远记得,小时候父母吵架特别厉害,她心疼母亲。后来他们终于离了婚,女孩也就松了口气。女孩想,摆脱了父亲,母亲就可以快乐地生活了。但她太小了,她没有想到,离婚后母亲并没有更幸福。反而由于父亲的再婚,母亲变得有些可怕。
早晨,母亲烧水,坐在火堆旁,神情呆滞地看着火苗,眼睛里透着绵长的仇恨。女孩起床起的晚了,母亲骂:跟那个王八操的一个样。女孩蹲在母亲旁边,母亲骂:作业写完了吗,就玩,王八操的。
中午,母亲问女孩,“饿了吗?”
女孩说,不的(太)饿。
母亲几乎在嘶吼:不的饿?王八操的,是饿,还是不饿?饿,咱就做饭。不饿就不做。王八操的,还什么“不的饿”!
母亲声音极大,面目狰狞着。女孩害怕极了。
等她终于长到十四岁,过年时母亲便找到村里一个在外面打工多年的姐姐,送人家一篮子鸡蛋。央求人家带她闺女出去打工。那个姐姐很爽快地答应了。在大年初六,少女第一次离开家乡,颇激动地踏上了远行的列车。
她年纪小,学历低,又瘦弱。同村的姐姐带她去了很多家餐馆,餐馆老板大都嫌她未成年,个子又矮,不肯收她。最后是在一家拉面馆,女孩眼泪汪汪地看着老板,站在门口半天,死活不肯走。老板才勉强缓了口,说让她试试,先干刷碗,试用三天,试用期干不了就走,没工资。
这家拉面馆生意不错,之前有两个刷碗工,都是五十左右的阿姨,由于拉面馆活儿又重,工资又低,俩人过完年回来,商量着一块换了饭店,没有再回来。原本两个人的活儿,现在只有女孩一个人干。
女孩有时听见前厅的服务员议论,说什么“一个小孩干两个大人的活,才拿一份工资!”但这时候她听不进这些话,她正一门心思想留下来。留在大城市。她不想再回家,那个村子,那些村子里的人,一辈子都围着日头和土地转,永远转不出个所以然来。女孩拼了命工作。第一天上班,她的小手,几乎没离开过水槽。店里要求洗洁精水刷一遍,清水冲一遍的。她刷两遍,冲两遍。
留下来。她想,自己已经长大了。别人能做的,她一定也都能做,而且要做的更好。她要让母亲知道,她真的长大了。
第一天上班,她就发现拉面馆的餐具因为经年累月,都有些发黄,便鼓着勇气,找人打听怎么去除这些黄垢。这些碗碟,并不是瓷的,但又重,也不像塑料,她没见过,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有人说得用酒泡。她就借来一碟白酒,放碗里做个实验。不管用。又有人说用84消毒液试试。她就找来84,滴几滴,倒点水稀释,泡上一小时看看。确实管用。
于是,第二天在中午两点半以后,她利用午休时间,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碗碟,分批泡进了水池。经她冲洗,那些碗碟,又重新找回了底色,焕发了光彩。
老板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叫她过去,说:那个,你留下吧。
由于大城市人们吃夜宵特别多,拉面馆是晚上10点半打烊,10点左右,正是用餐的一个高峰期。十点半以后,一摞摞的碗碟才陆陆续续经服务生传递到女孩这里。再加上女孩刷碗太慢,所以常常要加班到凌晨。
幸好宿舍并不太远。每天下班后,暗夜之下,街道上人烟稀少。
她数着一盏盏半明半暗的路灯,哼着母亲常教她的小曲,走回宿舍。有时,星光璀璨,她就在宿舍楼下,呆呆地看一会星空。有时月光明亮,她在月下站定,闭着眼幻想自己就是嫦娥怀里的玉兔,不禁“咯咯”地笑。
那谁是嫦娥呢?当然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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