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世博会里的日本馆
2015年5月黄金周，我正在意大利旅行，恰好5月1日，第42届米兰世博会举行开幕式，于是，就在网上订了票坐地铁赶去会场了。
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那100万的日客流量真的吓坏了我。所以一进米兰世博会，那宽敞整洁的中央大道、那不多不少的人流以及风格明快流畅的场馆，偶尔还下点小雨，让人感觉游米兰世博会真是又轻松又愉快。
但是，转了一圈以后，发现还是有一个场馆外排了长长的队伍，原来是日本馆。我们在排了大约1个小时左右终于也进入了场馆里。日本馆采用的是体验式参观，一次放行几十人，然后，按照精心设计好的线路一步一步地移动，不会遗漏任何看点。
这次米兰世博会的主题是“FOOD"。我满怀好奇地等着看日本馆是如何向世界介绍他们的“日本料理”的？
然而，日本馆的第一段视频就震动了我：（截图）
屏幕的左边写着”死を知らず”、右边写着”生を知らず”。意思是：“不知死，不知生”，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都可以念。这是日本剑道的训练的最高训示，正是来自于禅宗的核心理念。意思是，忘记生与死，只专注于当下的每一剑。
在冷兵器时代，持剑者对峙时不仅是输赢问题，而是生死问题。但是，如果剑士一考虑自己是否会死这个问题就会分神，就会被对手找到下手机会。所以，训练剑士首先要训练专注的意念，专注到直到忘记生死。事实上，能够忘记生死的剑士一般都是无敌高手，剑道高手往往先接受禅修，直到深谙禅意。
而现在是商业时代，日本还在以禅的理念做食物吗？
这个视频大约5分钟，水墨画风格，展示的是大海中游弋的鱼到餐桌上的生鱼片的变幻。视频构思奇巧、制作精良，让人感觉到日本饮食具有神秘的美感、深奥的哲理。
日本馆的展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可以说日本馆是米兰世博会中最好的一个馆。
而那届世博会的中国馆，说实话，真的很平庸，看不出任何风格，也没见到多少观众在里面伫足，只有一片波浪起伏的稻田隐约留在我记忆中。其他国家的馆也基本没有把“FOOD"这个主题演绎到这么深奥的地步。
米兰回来后我就开始关注起“日本禅”这个主题。
禅，在现代日本已经远远超越了宗教的范畴，它深刻地影响着日本文化和日本人的精神，正如日本著名禅宗研究者和思想家铃木大拙所指出的那样，如果不谈禅，就很难理解日本文化。而国际舞台上，神秘的禅意之美正让西方世界为之着迷。禅，已成为东方文化的符号。日本人告诉世界，这是“ZEN"，来自日出之国日本。铃木大拙有一本著作《禅是日本文化》，曾经在上个世纪初风靡世界。
但是，很多历史资料显示，日本禅的源头在中国，而且就在距离上海4小时车程的天台山的万年寺。我想，我必须去源头看一下。由于各种的繁忙，我去拜谒万年寺的念头直到今年才实现，而且那天正是今年（2017）江浙地区最热的一天。
古刹万年禅寺
数千年来，浙江的山水由于具有神秀仙气，成为了”佛国道源“。晚唐杜牧的诗描绘得很贴切：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吟诵的正是春雨霏霏的江南之春，有挂着酒字旗的山村酒肆，有被绿树红花掩映的的南朝时期的古老的寺院楼台。尤其是最后那句“多少楼台烟雨中”简直太妙，留给后人无尽的想象空间。
在这四百八十寺座寺院中，天台山山腰上的万年寺就是我最近以来特别特别想去之处。虽然万年寺不像国清寺那样有名，但是它也是千年古刹之一，香火兴旺时寺院占地面积就达3万多平方米，房舍上千，在住僧侣众多。而我之所以一直想要去万年寺，是想要去求证一个业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事件。
据历史资料记载，1192年，日本名僧荣西就是在万年寺得到临济宗八代传人虚庵禅师的真传，使得他能够在日本得以弘法禅宗，创立了日本禅宗的总祖临济禅宗。
禅，虽然自晋朝就传入日本，但是，其真正为日本人所接受，是荣西把临济宗带回日本之后。自临济宗以后，禅才全面地影响了日本人的方方面面。
那么，800多年前，当时德高望重的大禅师虚庵传给荣西的临济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传给一个日本僧人？
天台山的标志性景点是山下的国清寺，旁边有个天台宾馆。一大早，我从下榻的天台宾馆出发，出租车在修缮一新的公路上行驶了大约有1个小时，司机沈师傅先把我送到了飞梁石瀑景区，这是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的游记的第一篇《天台山游记》里第一个精心描绘的景色，确实非同一般。我先在石梁飞瀑下逛了一个小时。
出了石梁景区，在大兴坑岭头有岔路通往万年寺。开始时路较窄但路面较好，行于山间，弯弯曲曲，高高低低。两旁植被较差，也极少见到人家。十来分钟后，路面突然开始凌乱起来，司机沈师傅说，这是在做工程，在开拓双车道。然后路面越来越不像样，周围是荒郊野岭的感觉，我看沈师傅的脸色有点阴，心中不觉害怕起来，赶紧给家人发了个微信，告诉他们我在去万年寺的途中。心想，万一有不测，他们至少知道去哪里找我。
正在车子颠簸前行时，突然看到一个年轻和尚拿着手机跑了出来，我心头顿时一松。转过小山岗，便是一个空阔的山岙，远远地可见黄色的墙，绿色的瓦，在青山杂树中隐隐地透出来。深山藏古寺，真是修行的好地方。
一下车就看到了那传说栽自唐代的三棵古杉，高大挺拔、苍翠葱郁，数人才能围抱。有一颗根基有点斜了，但是，几百年了还是没倒，可见树根有多深。据说，明朝时，万年寺前还有十余棵这样的镇寺古杉，那是怎么的一个气派啊？
万年寺的山门，和国清寺类同，是朝着东南方向开着。山门不算高大，飞檐雕梁，精湛美观，匾额书“万年禅寺”四字，出自天台书法名家齐名武之手。门两边挂着“浙江佛学院”、“天台宗佛学院”两块牌子。这两块牌子很新，应该是新挂上去的。我感觉颇为纳闷，万年寺不是临济宗黄龙派的祖寺麽？
进了山门，见左边墙上嵌着一块石板，刻着一个大大的“佛”字，墙前卧着一块巨石。右侧是通往大殿的道路，方型石板铺就，两边嵌着鹅卵石。
我沿着石子路朝里走，看见天王殿的前壁墙上镶嵌着赵朴初居士题写的“东晋古刹”四个石刻大字。万年寺发于晋，始于唐，兴于清，故有此说。殿中塑有弥勒佛与韦驮像，两边是四大天王，与一般的寺院基本类同。天王殿后便是大雄宝殿，过道两侧的矮墙用大小基本一致的卵石垒叠而成，十分别致。大雄宝殿供着大日如来佛，金色的法身，端坐在金刚宝座上，庄严肃穆，两旁有文殊、普贤二位菩萨，两边则是形态各异的十八罗汉。殿内有一对联，为邑人高汉所书：名山复古刹金容庄严触目皆是清净土，胜地建道场甘露遍洒经耳无非微妙声。相传以前的大雄宝殿巨柱林立，有粗细不等的柱子38根，大的需数人合抱，“万年柱”为天台山四绝之一，可惜看不到了。过大殿，是一座上下两层的建筑，屋檐下悬挂着一块匾，上书“禅林砥柱”四个大字。殿内有一尊释迦牟尼佛仿汉白玉坐像，供奉在龛内。殿内空荡荡的，周围摆着一些禅椅。
盛夏的万年寺非常安静，估计佛学院放假了。整个寺内没有一个游客内，只有几个僧人在走动,院子里晒着棉被和袈裟，走过旁边时可以闻到蛮强的霉味。天王殿里架着脚手架，周边堆了好多木料，寺院证在整修。
我在大雄宝殿先拜了菩萨。然后，缓缓地在各个走廊中参观。寺院只有天王殿、大雄宝殿，以及其他禅室估计几十间，好像用作佛学院的教室。我即没有找到”藏经楼”，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虚庵法师、日本荣西法师有关的标识。我叹了口气，可能因为在装修吧？
一个年长些的僧人在我面前走过，感觉面相还蛮善的。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显然并不想和我交谈。作为当天寺内唯一的一个女性，我想想还是别让僧人为难，便闭上了刚张开的嘴，拍了些照片和视频后便匆匆走到寺外去了。
今日万年寺内，已经看不到任何临济禅宗的影子了，也没有任何记录虚庵传道给荣西的这段历史的碑文呀什么......
荣西求法
我站在古杉树下，巨大的树荫为我遮挡着中午的热日，环视四周，和其他寺院不同的是，万年寺周围都是庄稼地，而且各种庄稼长得特别精神。我望着山门上“万年禅寺”的匾额，脑子里先前存储的关于荣西求法的信息竟然以全息模式展示出来了：
那是1187 年南宋时期的某个春日， 已经47岁日本荣西再一次来到了万年寺外。他刚受到宋孝宗的召见，还被封了“千光法师”的名号。他虔诚地拜见万年寺的虚庵法师，立意跟随虚庵法师修习禅宗。
已到耄耋之年的虚庵法师是临济宗黄龙派的第八代法嗣，当时就是宋朝著名大禅师。荣西的漂洋过海远到求禅的诚心打动了老法师，他收下了这个徒弟。
其实，荣西在28岁时就曾经入宋，主要在浙江天台山各个寺院里巡礼，拜见有名的法师。类似现代的游学，参加短期进修班。两年后带了60多卷天台宗的经书回到了日本。荣西刻苦好学，不久就成了比睿山天台宗的大学僧。
而二十年后，荣西决定拜到正在万年寺的虚庵禅师门下，是希望专心修习禅宗。
原因据说是这样的：天台宗其实也是从天台山国清寺传到日本的。唐朝时期，日本僧人最澄受天皇之命来国清寺求学，一年后得到天台宗的真传（授权），回国后受天皇的命令在比睿山创立了日本天台宗。天台宗成为最正宗的宗派，因此，逐步就被皇室重臣们垄断，一般百姓无法加入。荣西偶然听到一个来日本做生意的宋朝商人说到禅是如何如何奇妙。因此，他决定再入宋为普罗大众求禅。
这次，虚庵收下容西在万年寺求禅问道，等于容西被名校正式录取了。
在晨钟暮鼓，早课晚诵的平淡日子中，不知不觉荣西已在万年寺修行了3个年头，这期间一直跟随虚庵法师禅坐、修行。禅道的修行表面看是很平淡无奇的，每天就是晨钟暮鼓、早课晚经，打扫庭院、挑水做饭，自己种地。更多的是，两人对坐在古杉树下，容西问，虚庵答，谈遍古往今来、生死轮回大义。
虽然关于虚庵法师的生卒和图像没有留下，但是，根据文字记载，虚庵是位极其虔诚的法师，终生献给了佛教，时刻以普度众生，弘扬佛法为己任。荣西在万年寺跟随修法时，虚庵还主持了好几个修复寺院的工程。作为徒弟的荣西也顷囊出力，他捐出了本来准备再去印度巡礼的旅费300万钱。荣西的这笔钱捐给了修建智者塔院、万年寺的莲花池、大慈寺等工程。
1191年，虚庵被调任去天童寺（在今宁波市宁海县太白山里）担任主持，荣西也跟随而去。荣西始终随伺左右，不仅学习禅法，还攻读《四分经》《菩萨戒》等比较高深的经书，同时也协助师父料理寺院事务。虚庵非常喜欢这位来自日本的低调、勤奋的弟子。
虚庵选择了荣西。1192年的某个夏日，虚庵正式将临济禅宗传与日本僧人荣西。
虚庵禅师授予菩萨戒及法衣、印书、钵、坐具、宝瓶、柱杖、白拂等法物，以及释迦牟尼佛以下二十八祖图。特别是法衣，即僧伽梨，它是类似一件大衣，做法事时穿在最外面的。据说，禅宗的法衣，在第六代以后已经不传弟子了。因为荣西是日本人，为了增加信任度，虚庵特意破例传授与他。
虚庵还专门修书一封，嘱咐荣西应善护持，归国布化，开示众生，继正法命。
在当时的时代里，所谓得到真传，就是必须得到这样的真实的信物，确认是来自传宗者亲自使用的物件，才能获得众生的信任。所以说，虚庵传给荣西的临济宗确实是真传。
虔诚的荣西顶戴信受，谢别恩师虚庵，于七月自宁波港扬帆启程归国。特别要提的是：容西随行还带了一大包云雾山的茶种，这些茶种就是日本抹茶的祖先，它们成就了日本的茶道。
这是距今828年前的事。也是中华历史遭遇灭顶之灾前最后的一段宁静。
噩梦降临宋朝
在虚庵将临济宗传于荣西的1192年前后，已经统领华夏江山300多年的大宋王朝已经衰微成南宋，建都临安，和北方的女真人金军形成对峙。
1194年，容西归国两年后，给荣西封过号、当时的明君宋孝宗过世。南宋朝廷开始混乱，连连误判当时北方复杂的外交形势。
1207年，南宋对金北伐但失利，签订了更屈辱的“嘉定协议”。
1232年，南宋架不住蒙古国的再三游说决定联蒙灭金。两年后金亡。
1235年，金亡后蒙古马上露出了凶残嘴脸，举兵南下攻宋。宋元战争进行了四十多年。
直到1279年崖山海战失败，赵宋王室八百多人集体在崖山跳海自尽。10多万宋朝军民同时跳海殉国，南宋彻底灭亡。有史学家认为：“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其后，在蒙灭汉过程中，汉人被贬为三等人可被蒙古人随意处置，中华文明遭遇毁灭。禅师则成为了元军主要追杀对象。
难道，大师虚庵在当时就已经对未来有所预见，所以，把临济宗传给了一个来自日本的弟子--荣西？
沈师傅的催促让我从对历史的冥想中回过神来，确实，天气太热了，我们该走了。但是，不远处两三朵白色的荷花又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走过去拍了照。这里也许就是当年虚庵和荣西一起修建的莲花池所在地吧？
荷花，也称莲花，是生命力特别坚韧的一种植物。在日本寺院经常能看到的大贺莲，据说是由2000多年前的莲籽栽培复活的 。
那么这朵荷花的祖先是否见过虚庵，见过荣西呢？
花无语。
好在有百度，我又查到了荣西在1189年后随虚庵去了天童寺，是否在天童寺举行了传道仪式？
我知道下一步该去哪了......（连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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