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咳咳……打扰了，总是来这儿蹭饭，真是不好意思……”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快点吃吧，吃完我们好收拾桌子。”张宝成看了一眼从门外缓缓走进来的赵君，没好气地说。
赵君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拿起面前那个盛好了饭菜的碗有些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他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自己还没拿筷子似的，右手这才摸索着拿起筷子。那饭碗也一直没放下，一直放在嘴边，眼睛转也不转，就像是要探进那碗里一样。这些举动更让一旁的张宝成看得心烦，索性把头转向了窗外，抱着双臂，翘得老高的腿一直抖个不停。
“赵哥，你每天就吃半碗饭真的不要紧么？”坐在最里面的小妹一脸担心地看着那在赵君的脸上正上下起伏的碗底说。一旁的小弟也盯着那碗底看，兴许是觉得有意思，咧着嘴笑个没完。
“……总来你家吃饭就挺不好意思的了……”赵君一边往嘴里扒着饭粒一边口齿不清的回应着。
这时张宝成回过头看了赵君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咽了回去。
赵君自打从战场上逃回来后就一直寄宿在张宝成他们家院子里的地窖里，除了早饭时进屋里来蹭半碗饭外，其他的时候都在地窖里。这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规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一片漆黑的地方打发时间的。
赵君放下碗筷，站起身用自己那破袖子抹了抹嘴。
“吃完了？”张宝成回过头。
“真是不好意思……”赵君低着头，头发乱蓬蓬地垂下来，看不清他的脸。
“吃完了就回去吧？哎我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腆着个大脸活到现在的，把我哥和秀红就扔在那了，你说你是个东西不？”张宝成越看赵君那副样子心里越气。
赵君看起来有些尴尬，嘴咧着，站在那儿没说话。
“滚吧。”
2.
中午了，刚吃完饭的张宝成坐在院子里的木桩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
“哥……”小妹从屋里走出来，蹙着眉毛看着在院子里那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动一下的张宝成。
“你回屋去！”张宝成挥了挥手。
这时大门被打开了，随即想起了一阵阵地敲击声，声音源自来人手里的一根粗大的木棍与地面的撞击。那人很高大，络腮的胡子，瞎了一只眼睛，那只瞎眼没有眼仁，只剩下浑浊的眼白。他一边不停地用手里的棍子敲击地面一边叫嚷道：“队长说了，这次抓着的逃兵就直接毙了！”
张宝成见到来人后，脸色大变，快速地站起身来，因为腿麻的缘故还蹦了几下。他也扯开脖子喊：“哎呀那可不得了咯！桂林儿巡查了半天累了吧，进来坐坐！”
粗壮的中年汉子桂林儿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往院里又走了几步。
“宝成啊，这次可不得了，上头下了命令要我们地毯式搜索。逃兵抓着一个崩一个！”桂林儿大声说。
“是吗！那你可得好好查查，抓着几个也是立功啊！”张宝成用更大的声音回应。
“诶，我说宝成啊。我可听说有个逃兵可就躲在你们家附近，你可得注意着点！有事得第一时间通知我知道不！”桂林儿似乎是要与张宝成比比谁嗓门的动静大，这下干脆就喊上了。
他们说话时的声音很诡异，不像是两个人正常聊天的声音。但更怪的是他们在喊话时并着肩一起面向赵君蜗居的那个地窖的方位。有时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还不够大，还把两只手掌放在嘴边做扩音状。
小妹和小弟就在屋门口看着他们表演，一个面带纠结，一个被逗得直乐。
“麻烦你了。”张宝成把一捆葱递给桂林儿。
桂林儿一把接过，裂了咧嘴：“小事儿小事儿。”
看着桂林儿出了大门，小妹走了出来对张宝成小声说：“哥，你别这样了行吗？”
“什么行吗？你忘了咱哥和嫂子是怎么死的了？要不是那个孬种扔下他们自己滚回来了，他们能被杀了吗？”张宝成一脸气愤地看着地窖的方向。
“那他不回来，没准就和咱哥他们一起留在那儿了呢。哥和嫂子的死不能怨他。再说都七年了……”小妹拉了一下张宝成的手。
“我不管，妹儿你还不懂。总之哥和嫂子死了，他回来做什么？还铁哥们儿呢！”张宝成躲开了小妹的手。
“哥你小点声……”小妹也看了看地窖的方向。
七年前，张宝成家里的大哥张宝建和赵君去参了军。一次连队遭到敌军埋伏被冲散，张宝建和赵君就躲进了张宝建媳妇所在的村子里。结果敌军搜索而来，赵君与张宝建身上的军装顿时引起了几个士兵的注意，腿部中枪的张宝建要让赵君带着秀红跑，赵君拖着秀红没跑几步就松了手，连滚带爬地两天才找到了兄弟的家，在地窖里就活到了现在……
三年前，战争结束了……
3.
“炮仗都买好了吧？”张宝成问。
“一百响的呢。”桂林儿说。
“响不响啊？有子弹声大吗？”张宝成有些不放心地问。
“和子弹声一个样，都听不出来真假。”桂林儿揉了揉自己那颗完好的右眼说。
这天午饭过后，桂林儿在肩上缠着几圈炮仗走进了院子，与等在木桩上的张宝成聊了一会儿。说话间时不时地瞥一眼那个地窖。
“行了，放吧。”张宝成往后挪了几步说。
桂林从腰间拿出来一盒火柴，把肩上的炮仗往地上一扔，用火柴点燃了炮仗的引线。
“噼啪噼啪……”院子里顿时响起了震天的声音。
张宝成扯着脖子冲着地窖喊了起来：“枪毙逃犯啦！枪毙逃犯啦！”
桂林儿也冲着地窖喊起来：“这些天抓到的逃犯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毙了！”
两个人的声音表演称得上是惟妙惟肖。
“同志们我举报，我家院子里那地窖里还藏着一个！”张宝成说完，双腿故意狠狠地跺着地面，发出“咚咚咚……”地响声。他一步一步地向地窖靠近着。
“是吗，同志们跟我来！下去把他拎出来！”桂林儿也开始用力地跺着地面。
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地窖旁边，张宝成用力掀起了地窖的盖子。顿时一阵的灰尘呛得他们猛咳了几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他是怎么在这忍了这么多年的？张宝成强忍着臭味向地窖里面探了探身，顿时他“啊”了一声，险些没栽了进去。只见那地窖里面挂着一具骷髅，从衣着来看，是赵君。
张宝成和桂林儿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副枯骨如果不是在地窖里，想必早就已经被风干了，掉在那里有多久已经不得而知。如果这是赵君的骨头，那么这些日子里一直在蹭饭的那位又是谁呢？
4.
张宝成兄妹三个坐在饭桌旁，屋子里特别的安静。张宝成和小妹都没动筷子，各自坐在那里不说话。小弟没管他们，用小手抓着碗里的米饭往嘴里送。
屋门“吱”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让屋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天天这样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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