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门,到离家最近的理发店理发。恰好碰上四月的风开始喧嚣。
理发店就在小区门口转弯走过六七十米的地方,经过蔬菜店、便利店、麻将馆和水果店,以及一小块儿停车场。人行道是铺着青黑地砖的那种,踩在松散的地方会“咯楞”响。上边撒了半条路的黄叶,另外半条黄叶成堆,是穿着橘色工作服的清洁工阿姨扫起来的。我草草一瞥,阿姨身形削瘦,面色偏黑。
谷雨才过,立夏不及,怎么行道树的叶子就纷纷黄了?我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不过也没多想,要是感慨四季轮换、光阴流转,就难免矫情;要是用季风性亚热带气候、常绿阔叶林来解释,又难免无聊。怪只怪理发店太近,在两个解释中间做出选择之前我就钻进玻璃门去了,看见老板脑袋后面也吊着个“揪儿”。
头一次光临,我有点儿拘束犹疑,想借店里还有人的理由退到门外抽烟。老板倒是迎客如常,朝我打发了一句“先洗一下”,就自顾自在前一位顾客头上仔细琢磨了。我跟着负责洗头工作的大姐进洗头间,被她不知长短的指甲“抠”得头皮生疼。
理发得过程似乎没什么好说的,就如前面所说的这些一样。
我摘了眼镜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在镜子里的什么位置,眯眼、睁开、眯眼、睁开……镜子里的映像在“模糊”和“更模糊”之间过渡切换。我又想起一句让我长久着迷的话:“我想闭上眼睛看看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似乎并不比睁着眼睛的时候更清楚。不过我还是会想象“他”如我五年前写过的那样,趁我闭上眼睛,咧嘴一笑。
再然后我又注意到理发师意料之外的认真,即便我并不能把他的动作看得太清楚,不确定他的剃刀有没有剃到不该剃的地方。这样的观察让我想起高中时候在老家的理发店对另一位理发师的观察,那位理发师眼睛里的懒散多过认真。
他很少用剃刀,更多时候用专门剪碎发的剪刀,那剪刀在他右手中上下翻飞的熟练让我艳羡,以至于我幻想过将自己的手臂改装成爱德华的剪刀手,在校园、在课间、在同学朋友的惊呼里,在枯草一样的混乱中创造出一件件艺术品。
我喜欢那种对某项技艺的精通。这种喜欢一半来自于在钟表间建造起生活和家庭的爸爸,另一半大概就来自我所见过的用某种技艺创造新事物、或是让混乱井井有条的其他人。于是我心底有个念头是,也许曾经的我可以选择成为一名出色的木匠。当然我不太清楚为什么是木匠,可能会有深埋在无意识中的缘由等待挖掘。
也许曾经的我还可以选择绘画,至少某一段时间里我对此产生过莫大的兴趣并表现出一定的天赋。可我在大学选择的,却是实在称不上一门技艺的哲学,当然这也在某些时候让我着迷。如今我试图在文字里找到出路,恐怕也是妄图掌握一门叫“写作”的技艺,可似乎创造出的混乱比有序要多得多,这不免让我为将来能否“出色”而感到忧虑。
在我胡思乱想的过程中,在我看不清的镜子中,理发师的工作似乎要告成了。他忽然开口说话,建议我将头顶蓄长的部分从两端往中间收,就像他自己的那样,线条会更加流畅。我戴上眼镜观察了镜子里的我和他,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与此同时我还发现,同样戴着眼镜的他眼里闪烁着艺术家特有的光芒和期待。
对此,我选择用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委婉拒绝,我说:“好像是的,不过目前的样子我已经习惯了”。这当然不是对他的眼光和专业的不信任,而是出于省略稍后自拍并发朋友圈调侃Tony老师这一麻烦的必要,也可以理解为是基于对毛姆所言的“小聪明”的谨慎。
理发师也对我报以深深的法令纹,说这是动手前就想提出的建议,只是没好意思提出来,既然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样子,那作罢也行。而后他弄散了一地皮筋并在我后脑上绷断其中的两根大概和我的拒绝没有关系,可能只是出于艺术创造不巧迟滞了而已。
打理齐备之后我走出理发店,风比之前喧嚣更甚,从理发店到小区门口不过六七十米的人行道上,重新铺满了黄叶。清洁工阿姨正把之前扫成堆的叶子装进黑色垃圾袋,她是否会对天气和人世心生怨尤,我草草一瞥,不得而知,只看到一棵棵行道树在风中摇曳,若无其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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