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是20年前我刚来日本时在一家中餐馆认识的姐姐。
20多年来我们一直有联系,因为她特别有意思。
她是地地道道杭州人,却像东北女人性格,和她老公一言不合就开骂,说起不公平的事,恨不得直接暴揍当事人。
她喜欢和我讲梵高和高更的画,也经常说起她特别羡慕杨绛先生和钱钟书先生的爱情。
红姐的老公是厨师,6年前和她的老公陶师傅在名古屋锦3丁目开了一家小小的中餐馆。
锦3丁目就和具有传奇色彩的红姐一样,是个有讲不完的故事的特殊地方。
她听说我天天为公号的题材发愁,便对我说:
飘飘,高手在民间,来我店里,全TMD是妖怪,是故事。
今年冬末,我曾在朋友圈里这样写过锦3丁目。
深夜,我在锦3丁目等人,寒风中站了将近一个小时。
由于是个特殊地点,无数量高级奔驰和雷克萨斯在我面前停下又离开,停下时下来了帅哥美女,开走时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从身后的料理店里走出一批批喝得醉醺醺的西装革履,有提着公文包打车离开的中年人,也有搂着年轻女孩儿走向停车场的日本老头儿。
我等的人迟迟不来。
在夜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以及那接不到等的人讯息的手机,我明白了一件事,所有的不快乐,都是因为我无法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否则,我根本不可能站在那个地方期待着什么发生。
是的,锦3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一言难尽的地方。
梅雨季节,红姐来电话说陶师傅要回国一星期,她希望我去店里帮忙,顺便亲眼看看全是写作好题材的形形色色的日本男人、日本女人、变了女人的男人和成了男人的女人。
我去了,陶师傅不在店里的一周,每天下午5:00到清晨6:00我都会出现在锦3的中餐馆。
这篇故事发生在某个闷热的午夜。
红姐的店大概只有20几个位子,与厨房相连的吧台可以坐6个人。
我负责为客人送水和毛巾、点菜、做酒和收拾桌子。
东北女人性格的杭州女人红姐几乎比我瘦一半儿,她负责下面条和做菜等。一个瘦弱的南方女人颠锅一次做5盘蛋炒饭的架势真是太帅了。
就在我看她颠锅出神时,进来了一位大概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日本女人。
她穿着一条黑底白花连衣裙,肩上披着一件淡黄色针织薄衫,乳沟若隐若现,头发整整齐齐盘在脑后。
“欢迎光临!”我急忙从厨房走出去接待她。
“两个人,另外一个一会儿就来。”她朝我伸出两个手指头,然后坐在了吧台的最角落位置。
我在她面前放了两杯冰水和两块热毛巾。
她坐下后一直低头看手机,过了10分钟,对我说:“我先点菜吧!一盘韭菜炒猪肝,一笼小笼包。”
小笼包大概15分钟才能蒸好,全都上齐了,她等的人也没来。
女人开始不安地看挂在厨房里的表,我就站在表下面,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之前吃炒饭的客人离开了,店里只剩下她,我还有红姐。
红姐面前放着上百颗鸡蛋,小心翼翼地把鸡蛋一颗一颗磕进小碗里,然后再倒进大盆,动作非常熟练,她正准备天津饭的材料。
我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冰块儿在杯子里融化的声音,便看着她等的人的那杯水说:“一会儿我再给你朋友拿杯新的。”
“对不起,等了这么久了,也许ta不来了。我再等等。”她又看了一眼我头上的表,微笑着说。
又过了20分钟,盘子里的韭菜炒猪肝还剩下一半,小笼包她吃了三个。此时推门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晚上好!”女人急忙站起身,好像很惊喜的样子,和他大声打了招呼。
迟到的男人没有一点儿歉意,“你又找我干什么?”他低声问,一屁股坐在女人旁边的椅子上。
“欢迎光临!”我给男人送上了新倒的冰水和刚从保温箱取出的热毛巾。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男人朝我摆摆手,轻轻推了一下杯子和毛巾。
“陪我吃点儿,喝一杯再走吧!”女人把上身往男人那里凑了凑,轻声说。
“你快说,什么事?”男人显得很不耐烦。
女人从包里慢慢掏出一个细长的验孕棒纸盒,轻轻放在男人面前。“今天中午我测的,我怀孕了。”
此时,红姐磕鸡蛋的速度突然慢下来,她瞥了男客人一眼。
“你怎么……你什么意思?!”男人从盒子里取出验孕棒,看了看,又摔回到了桌面上。
女人脸上有了委屈的表情,她伸手去握男人的手。
男人将自己的手躲闪开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打掉,我给你钱。”
红姐放下手中的鸡蛋,在自己黑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突然冒出一句中文:“TMD渣男!”
我吓了一跳,要是客人听得懂中文那得多尴尬啊……
男人和女人似乎也吓了一跳,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红姐。
“TMD是不是男人?飘飘,你看见了吧,什么阿猫阿狗都有!”红姐继续用中文大声说。
这两位有情感纠葛的日本客人看样子都不懂中文。
为了缓和气氛,我对男人说:“这位客人,要不然您来一杯生啤吧,你们慢慢聊。”
“不用了!”女人使劲儿拍了一下桌子,把验孕棒扔进自己包里后迅速地起身离开了。
走的时候高跟鞋咚咚踩在地板上,就像地震了一样。
男人没拦她也没叫她,等女人消失在了玻璃门外锦3丁目的夜色后,拿起单据喊红姐结账。
红姐气愤地从他手里一把抢过单据,一边把价格打进收银机,一边狠狠地说:“你是我这里的老客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男人对刚刚那位女人的强硬态度一下变得温和了。“妈妈桑,您从一开店我就常来这儿吃饭,我以为您早看出来我是gay……这女人是我爸爸情人,他上周晕倒了昏迷不醒,这女人就开始打分财产的主意……”
结完帐后男人上了停在马路边的高级凌志轿车。
车开走的瞬间我问红姐,“该相信谁?”
红姐回到厨房,把磕好的大堆蛋壳丢进垃圾箱,手中紧握着打蛋器,抡起胳膊开始用力地打鸡蛋。
本文作者,讲故事的:李仕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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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华文笔会会员。追求有趣的灵魂和生活。对这个世界有丰富的感受力,并喜爱用文字来表达。定居日本名古屋,两个孩子和一只短足猫的妈妈。喜欢吃羊肉串,喜欢喝可乐,并拥有执著到底的死磕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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