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好奇心和占有欲太强的缘故,我有“全集情结”。喜欢一个作家,便渴望读遍他的所有著作;喜欢一个导演,便渴望看遍他的所有电影。这并非所谓“光环效应”,认为只要是某人的作品就一定好,而是想要了解得多一点,再多一点,能穷尽当然最好了。
迷上鲁迅是2012年的事情(算起来七年多了,可怕),到2014年的夏天,终于入手了一套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特地去北京王府井书店买,那么大的书店也只有三套。全集共十八册,小说散文杂文自不必说,还有书信、日记、序、跋,甚至为别人的文章写的两句“编者语”,都被收录进来。这可真是我能接触到的,最大的“穷尽”了。
但是缺憾亦是可观——或者说,覆盖面越广,野心便越大。鲁迅的照片很多见,闭上眼睛都能想起来;可是他的影像资料,好像确实没有。他说话声音是什么样的?操怎样的口音?三毛祭日那天,在微信公众号上听到她的演讲片段,大为诧异:这么一个随性潇洒的奇女子,我以为她的声音会带些沙哑,像风吹过撒哈拉,谁知一开口甜美得惊人。
鲁迅的声音,我也好想听一听。
这固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埋头去啃书本。《周易》上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鲁迅作为立体的人,其光芒经过多次折射,到我面前已经损耗许多了。我所能接收到的,不过一星半点,又掺了杂质。归根结底,我不能完全认识他。
那么手里的材料,又如何呢?
鲁迅说,删夷枝叶的人,决定得不到花果。可是一套全集未免枝叶太多了些。几笔“编者的话”,备考的引文倒占了书的大半;给别人的书作序,我并不知道那书写了些什么。有些背景太浓的篇章,读来觉得索然。
大概读书这种各取所需的事情,要讲究“遇见”:全集不能帮助真正认识作者,明明暗暗的,有时反而会冲淡兴致。我下定决心,倘若不为学术研究,以后再不买全集了。毕竟,篇篇惊艳太难,审美疲劳容易。
后来喜欢上了许鞍华的电影。说是这样,认定的时候只看过《黄金时代》和《半生缘》。“一见《黄金时代》误终身”,这句子虽过于戏谑,却能表达出它给我的震撼。我爱极了那个时代作家的文风,导演对影片风格节奏的把握又恰到好处。独自塞着耳机静静地看,许多感情翻腾起来。许鞍华,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又去看《半生缘》。本来就对张爱玲的原著有好感,加上忧伤的空镜、音乐以及吴倩莲的浅笑,更是爱不释手了。所以决定:我喜欢许鞍华的电影。
我的“全集癖”又犯了,想要把她的电影都看一遍——对有志于电影行业且专业相关的我来说,这样的想法比起当年买鲁迅全集,有更深的意味。于是找她的作品,《桃姐》《天水围的日与夜》……
《桃姐》是我看的第三部。是部好电影,表现人物关系、反映社会问题,做得都很不错。可是,《黄金时代》的惊艳,《半生缘》的沉溺,我都没能寻得。尤其是前者给予我的那种,灵魂深处爆裂式的共鸣。
或许这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像对一个人的了解,被他或她某些瞬间绽放出的光彩吸引,便想知道更多,甚至全部——然而在获知的过程中,失望总是难免的。没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也没人能不因为爱和包容,完全接受另一个人。
所以,何必要强求全集呢?全集必不能全,亦必不能令人完全满意。光彩夺目或是若合一契,“半集”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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