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六道
故乡是鲁中的一座小城,整个儿小城就躺在沂山的怀抱中,弯弯曲曲的弥水又从城南流到城北,然后又打一个漂亮的弯,浩浩荡荡的流向了大海。小城曾经很热闹,现在却越来越孤独。
“弟,晚上去看耍龙灯、跑旱船呗。”哥哥拍着我的肩头,笑着说。
“去啊,再不耍就要开学了。”我扭过头痛快地答应道。
小城这么小,茶余饭后,除了玩牌、搓麻,也就是元宵的龙灯会大家有些盼头。
“儿子,注意安全啊,离放花放炮的远点。”妈妈走过来给我围上围巾,不放心地嘱咐道,“跟着你哥,早点回来,妈给你煮元宵吃。”
我点点头,“妈,我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咱家呐,我闭着眼都能走回来!”
春节刚过,天气还冷的很,寒风,就像讨暖的猫,使劲的往领口、袖口里钻。
我缩了缩脑袋,想躲开扑来的寒风,“冻死人了,这天还有人出来跑旱船,耍龙灯?”
“怎么没有,一年就这一回,你跑起来就暖和了!”林哥朝我摆摆手,招呼着我快走,“不快点就没地方了,看你这么办!”
我顿时有些着急了,龙灯会算是这小小城里最大的热闹了,去晚了可只剩些犄角旮旯的地了,啥也看不到,我追着林哥小跑了起来,慢慢地,不仅不冷了,后背也开始泛汗。
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城里最宽阔的这条街了—— 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南北柏油路。
嘿,人已经不少了,来的最早的,牢牢把着十字路口马路牙子上绝佳看台——这里最宽阔,所以是表演中心;精明的,站在街边商店的最高的台阶上——视野好,还不会被放的烟花撒一头土,图个干净爽利;手脚麻溜的,早就蹭蹭地爬上路边的树,寻个结实的树枝丫坐下了;有点门道的,跑到沿街三层楼的顶层天台——这是关系户的雅座。
我们呢,两个二八大的孩子,只能在人群缝里挤来挤去,终于,闯出了一片天地——南北路的马路牙子上——虽然离中心有些距离,不过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警察在维持着秩序,挥舞着他们的权力,他们所到之处看客们纷纷后退,我心想,他们也特别喜欢这个节日吧,毕竟在那个年代,那么小的城市,哪有如此用武之地。
十字路口开始有人燃起礼花,啪,在半空中开出美丽的形状,还有各种颜色分明,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呸,呸,呸!”林哥低下头使劲吐了两口唾沫,“倒霉催的,看个烟花还有沙子能掉嘴里。”
“来啦!”眼尖的看客嚷了起来,大家都使劲昂起脖子,踮起脚跟,就像生怕错过钱塘江大潮的人们一样——倒说不定在我们眼里,大潮远没有龙灯好看呢!
果然,先是传来阵阵的锣鼓声,声音慢慢的赶了过来,身后跟着探出一条龙。
“呀,是龙头!”有人激动的喊了起来。
就像潮水涌了起来,紧跟着龙灯的,是一排绿色扎花的旱船,三个艄公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划着船桨“游”了过来,身后三个船妹妹摇摇摆摆也跟了上来,小碎步迈的轻快灵动。
“嘿,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有人趁旱船晃晃悠悠过来,打趣道。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船妹妹也不扭捏,回唱一句,倒是把先前那人憋了个耳根红。
舞龙队可不甘寂寞,举起戏龙珠,引着这龙腾云驾雾起来,穿、腾、跃、滚、缠,各种动作都耍了出来,一会全场飞腾,一会又老松盘龙,引得围观的父老乡亲不断的叫好。
旱船这时候也扭起来了,艄公舞动着船桨,船妹妹蝶戏丛中,还时不时和看客们互动,鞭炮和礼花这个时候也凑起了热闹,一个接一个的响起来。
接下来就是花车游了,财大气粗的,装个龙头,架个打鼓在车上,还雇几个人在车上表演;寒碜点的,摆个大莲花在车头,两边装饰些绿叶,也凑个热闹;讨巧的,在车上点一支鞭,也能吸引几个人的注意——大家的注意力还在龙灯和旱船上呢。
不过,这个时候,龙灯会也到尾声了,人群开始渐渐散去,林哥拽着我的手,“走啦,明年还有呢,回家吃元宵去了!”
热闹渐渐散去,只剩一地的红纸,执拗却又无力地证明刚才的喧嚣。。。
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那居然是我最后一次去看旱船,我慢慢拥有了手机、电脑,我慢慢失去了天真、快乐,好像我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很多,外边越来越热闹,我内心却越来越孤独,家乡越来越存在梦中,成为故乡了。
想来,我如果现在问林哥,“咱们今年元宵节去看次龙灯旱船吧”,林哥也会摆摆手,“那玩意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去唱K呢。”
再后来,我听说,因为看的人越来越少了,龙灯会也取消了,最终,龙灯、花车、旱船,都离开了我的世界;再后来,我本以为马上就被村民搬完垫猪圈的旧长城,反倒出乎意料的留了几段下来——因为要保护文物,不过也好,至少这旧长城还陪着故乡小城。
我本以为,我攥紧了旧时光,它就不会飞走,可是,当我满心欢喜,打开拳头,却发现它却悄悄从指缝里溜走,头也不回,想到这,我似乎被孤独拥抱了一下,我低头看了看手机,好在,它还陪着我。
我努力挤出开心的笑容,想作别旧时光,却怎么也挥不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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