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暮-27、芝兰

作者: 榴莲大毛毛 | 来源:发表于2017-12-20 01:47 被阅读0次

    还记得上次的手表停摆事件吗,那个事件给木苏苏摆了道乌龙,不是这个停摆的意外发生,本来没有理由发生,谁知道人生是否本重写?当她的手机时钟停摆,更着实唬了她一跳。

    事情还得回到前一夜。

    这时她已经正式提出辞呈了。导火索是因为全面整治社保,所有人都要重新和总部签订《劳动合同》,也不清楚当时的分支机构是否具备营业执照,又或对社保成本,两地比较取其廉的考量?

    木苏苏一拿到合同,翻看了一遍,就放在了抽屉里,“我不签”。

    更确切地说,是“我不能签”。

    如果说2000年前有这种合同版本,通篇是对乙方的不对等约束,诸如非常态下的“调岗”,“解聘”,甚至“赔偿”之类,很少提及公司的责任与义务,现在已经是2007年了。没有《员工手册》来公示你的岗位职责,也谈不上确保乙方已知晓工作责任,并签字认可,这不成了被拴了绳子,推着磨坊的蠢驴吗。即便很多公司都没有《员工手册》,但你能够通过合同样本的措辞,识别公司的合规程度。

    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某个表面金玉堂皇的主儿,买了本市的地标写字楼,掏出这样的文本,通篇读起来象传奇故事!为了生存,近乎所有人都签了,除了资深法律顾问,

    “某总,我提出辞呈。这个合同,你知道的⋯⋯”他把话只说了一半。

    资方就装若无其事。

    后来,围堵输了官司的另位律师。最后公司倒闭,绝大部分人,包括大批工人最终白干了几个月,工人们流着眼泪,空手离开了。老板没有钱?哼!那你就错了。木苏苏事后还专门进行了搜索,瞠目结舌,新的口碑延续了此前的低劣,但丝毫不影响其发大财。

    木苏苏特别不愿意提起这件黑暗岁月的陈年旧事,出离恶心。当然她当时也是一念间,虚荣于这个地标建筑,而没去数米天空之隔的写字楼。一失足千古恨!

    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又重读“传奇故事”?宁城分公司的负责人过来了,“我们之前还没有人提出过不签合同。”他艰难地说道。

    “好吧,那我提出辞呈。”

    好似也不应该再有什么挽留的理由,下班后,刘波和齐建军,就拉着木苏苏去喝酒。

    “好。”

    三人就前往男生宿舍不远处的小饭馆。这一家饭馆,前不久苏苏还在这里请前来送货的司机吃了个便饭,刘波作陪。昨日重现,就有些感喟。

    谁人不是讨生活,可是我们的生活中又出于什么原因,很多时候狼奔豕突,弱肉强食,鹿死谁手呢——

    司机那天开了个重卡,大约从原厂,常州出发,拖了一车不同规格的白板沿途送货。白板用途广泛,利润也不错,又受客户欢迎,公司总是一批一批进货。车抵达时,正值下午最高温度的时候,阳光毒辣地散发淫威。

    总之,不用去怀疑出发点,刘波就和司机协商,“还是把重卡开进仓库吧,这样方便卸货。”

    于是,引导重卡开进大门,“往前,往前,”临时充任引导员的刘波焦急地挥着手,在此,也不必质疑这样是否会带来什么人身安全的隐患,假设此处存在如同撒娇一般的质疑,那么我们就不要从事物流工作了,行行机巧,你们不懂的!

    本来很完满,司机这时一踩油门,“哗啦——”原先搁置在通道旁边的一堆白板被撞飞,散架了一地。

    出事了!木苏苏就跑过去。现场的相关人员就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脸色发白。

    “是我的错,太阳投在反光镜上,一下没看清。”司机当场承认了。

    木苏苏就要求索赔,大约折价后,有六千多块钱,司机就表示自己身上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这几天我都要送货,待我忙完,我就拿钱过来。”司机是这么说的。

    “不行,不行,你现在赶紧想办法,我们怎么交代。”木苏苏狠着心肠,逼迫道。

    这两个人就僵持在办公室。有女生的先生正好也是司机,同病相怜,将心比心,反而觉得此时木苏苏就变成了一个索命的恶妇!

    严格说起来,司机不应负担全责,但也没有很确凿的理由能够证明说物流仓也应该被连带。

    木苏苏大约就开始为他出谋划策,“这些破了的白板您可以拉回去处理,卖掉,可以卖个好价格。”

    “真的吗?”司机眼睛闪现出一丝希望。

    感谢司机大哥。

    他突然同意了赔偿方案,答应隔日就送钱过来。于是,财务部收了钱,当然也是要出票据的。

    木苏苏一半怀着愧疚的心情,一半如释重负,三个人就去吃饭。那日有个菜印象很深刻,新疆大盘鸡。菜的份量很多,司机吃得不多,也许,以他的年龄,超出在座的这两个小妹妹,小弟弟一截,已建立自己的小家庭,这样看来,“何必去为难这两个小孩呢?”“办法总会有的?”又或许他也曾这样暗自自我安慰道?

    他比木苏苏们更能穿透这个社会的丛林规则。

    木苏苏为什么长篇累牍补记这个片段,是因为,司机最终并没有要这些残损了的白板,但是大老板这时的通知到了,“把这些白板留下来,可以裁剪尺寸,重新制作成品出售。”

    这个提议,很大程度上让木苏苏不舒服。很简单的,六千多块钱,在当时宁城的人员里,能马上掏出来的可能数得清,诚然,为公司挽回了最大可能的损失,做人要公正,是否在赔偿方案上重新商榷?

    所谓恶妇也好,圣徒也罢,人不能轻易被别人伤害,但是不能自己轻易践踏了自己。

    所以,这个傍晚,换成这三个人坐于灯光下,木苏苏就有些迷离失所,灯光很亮洁,贴了白瓷砖的墙壁铮亮。

    “木姐,为什么要走?”这两人就问。

    “身体欠佳,养病啊。”木苏苏就依离职单所填写理由答。

    “瞎说,我们才不信呢。”这两个人就面对面相互对了一眼。

    于是开始吃饭。谈天说地了好久。

    大约一直到晚上快九点吧。木苏苏已经把手机的电池卸了,放在桌面上。

    “我们走了吧?”苏苏就说道,准备要出发去火车站乘动车了。

    此时桌面上每个人面前还剩下一杯清亮的啤酒。

    “不行,不行,你不说为什么要走,那怎么行。”酒过三巡,身旁的齐建军面红耳赤。

    “对,不能走,快说。”刘波坐在斜对面帮腔。

    应该说点什么?

    她这时把手机电池重新组装好,放进包内,但并没有开机。起身。

    这两个人就也同时站起来,拉住她。

    猛然间,木苏苏就有些警醒,依稀飘来“据我们调查”的遥远记忆,难道有人派遣这两位来刺探军情?不得令不准放人?

    当下,心里就暗暗灼急得火烧火燎,好像今晚就脱不了身了?!

    你们摸着自己的心问自己木苏苏为什么要离开?原因还用大家假惺惺地装腔作势,给脸上裱糊金箔纸吗。这时木苏苏就感到那它娘的都是些什么人,还在搞思想钳制的那一套野蛮生长,为难属下。

    “让一下,我去上个洗手间!”木苏苏就叫起来,她必须理解这两个其实也脱不了身的人。

    “那你去吧。”这俩人就看着木苏苏提着包包不是从饭馆门口离开,而是返身走向后面厨房。

    一进厨房,木苏苏劈头就问大姐,“这里有没有后门?”

    “有。”大姐往身后一指。

    木苏苏飞快地跑出去,顺着后面的街道一直猛跑了几十米,才绕回正门口那条街。

    夜空中远远传来那俩个人懊丧的声音,“木姐,木姐,你怎么偷偷跑了?”

    “哈哈哈,快回去吧。”木苏苏就隔空喊道,但仍然心里很担心,好在这时计程车就飞快地上来了。

    第二天早上,木苏苏的手机的闹铃没有准时响起。待生物钟叫醒她,天已经大亮了!

    天啊!一个鲤鱼打挺,掏出去修了的手表一对照手机时钟,还来不及闹5:50的铃,事实上,这时已经有7点钟了。

    最快的速度,跑到桥上,嗯,那里就是很好招手到计程车,“直接去宁城。快点。”

    一路紧张,催着司机飞速飙车在高速公路,大约一盘算不塞车,还是不会迟到的。

    一路也在揣摩这些奇怪的,极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如同妖魔鬼怪。

    木苏苏这时就在车上掏出电话,打出去,内容是“我现在在具体哪个位置,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请记录这个地址。”

    这时并不叫计程车开进小马路,她一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种交通模式,下了车,一路飞奔。开门,立于仓库外等待了很久,又焦急,又深感奇怪的同事们蜂拥,手争先恐后地伸向考勤卡架,这时离八点钟就几分钟了。

    “大家不要急,不要急。”这时有人就喊。

    明洋,把所有人的考勤卡从考勤架上取下来,一张连着一张沉着地,非常冷静地对着卡钟口置入,“滋——”抽取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一次又一次,张开了天使的翅膀,庇护了木苏苏,一次又一次,没有被干趴得漂亮。

    在所有人都明确知道她辞职的具体日期后,有一天,一直说要回去考公务员的老胡,走过来,把几片玫红放在她桌子上,轻声说,“这个给你。”

    木苏苏抓起来一看,不翼而飞的押金单据。

    两人相对无言。说什么好?说“谢谢”?说“你们开心就好”?

    谜。

    离开那天,带了折叠自行车过去。走时,推着车,男孩子们或蹲,或站,或坐,在门前水泥路的两侧。经过,浅浅地笑。就这样了。

    骑着车一路去火车站,第一次这么得闲好好看看宁城,两翼梧桐方年少的街道,小巧的体育馆,和花里胡哨无关的商城⋯⋯年轻的建设者们,好似穷尽一生的如夏花般的绚烂。这个新生代城市,被多元化文化所涵养,怎可轻言了无韵。

    离开的第二日清晨五时许,雨倾泻如注,哗啦啦天王盖地虎,倒扣了下来。木苏苏被这么猛烈的暴雨惊醒时,先是条件反射一紧张要去看时钟,随即安然。她静静地,仔细地听着雨飘溅的音符,声声轻叩窗棂。

    这一天清晨,宁城同样天降暴雨,雨水自屋顶而下,物流仓被淹。

    “木姐,我们俩人现在配合得很好。”

    “木姐,最早的物流仓负责人回来了。他买了好多好多库存,最后货物多到都找不到放在了哪里。”

    ⋯⋯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很沉重的事情,比如,风声鹤唳之时,小男生小女生还在物流仓零售不该再零售的东西,被执法部门“钓鱼”,现场抄底。真是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

    分店被砸,两个老板撸起袖子,对着嫌疑人冲上去猛干;

    晓雨,车祸罹难⋯⋯

    最后交代老板的专业背景吧:知名学府,法律方向,研究型人才。

    木苏苏记得翠翠遥远地说过,老板为什么是这样子,得于其出身。这一点苏苏不能同意。相似的背景,有人若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有人如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一个公司的综合体系怎么样,你就看它的《劳动合同》。

    矛盾,分裂,也曾努力过,挣扎过,最后呢,公司在很快来到的全球金融危机中,随同不计其数的中小微,大批员工的饭碗破碎,湮灭了。

    但是在那又虚妄,又浓墨色彩的岁月里,有些真诚,活色生香,的确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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