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尾鸟

文/江无猜

不知道是出租车司机叫醒她的，还是车子一停她就醒了。最近睡眠不好，白天却晕乎乎地贪睡，她觉得是天热的缘故，和别的什么都无关。她抓起手机，导航目的地到了。她迟疑地下了车，位于半山腰的柏油公路树木掩映，没有路标，没有咖啡厅。

山上罕无人迹，蝉鸣短一阵长一阵，柏油路像是巧克力包裹的爆浆蛋糕，踩上去热腾腾软绵绵的，随时要坍塌掉的样子。她沿着山路往上走，身体像正在拧干水的毛巾，一边滴水一边发皱。她应该傍晚时分才上山，像是住在这附近的每个人，饭后出来遛个弯，到山顶看一场日落，碰到一个旧友，普普通通的一天。

她这样想着，脚步却没有因此停下来。提前几个小时上山，因为要适应陌生的环境，这原本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但现在她觉得不算稳妥，至少暴露了用力过猛。比如身上穿的波点吊带裙和5厘米高的绑腿细高跟鞋，似乎过于隆重了。她拿出粉饼盒，小圆镜里的脸是年轻动人的，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润，眼妆防水又持久，她扑了扑额头和鼻尖，微微定下心。

这座山突然走到她面前，她梦见了它。不同于她见过的那些，它们像一个个莽汉，梦里的这座山却像一位精致的绅士，每棵树都经过精心修剪，没有一片树叶是多余的，绿得自自然然，充满生机。一只拖着五彩长尾巴的鸟儿从绿叶丛里栽下来，落在离她不远的前方，她只能看到它朝她翘起的尾巴，她走上去，它拽着艳丽的长尾巴飞起来，依旧停在离她不远的前方，等她再上去，它又飞走了。她一路追着它，从大路追到小路，她没有在意，她完全被这只鸟儿绚丽的长尾吸引住了，她想看清楚它的脸。

然后她看到了他。

她知道他在山上经营一家白色建筑的咖啡厅很久了，但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来见他。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和联系了。她紧紧抓住这个梦，一只鸟儿的五彩长尾巴。她没有见到一只鸟儿，虽然不时听到鸟叫声，在这里，在那里，她觉得是它在叫，把她从梦里拽到这里来了。

山上咖啡厅很多，一整个下午，她在鸟叫和单调的蝉鸣声里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喝下一杯又一杯苦涩或微苦的咖啡，然后离开。柏油路没有爆浆，他如同那只藏起来的彩色长尾鸟，没有露脸。光影黯淡下来，她坐在刷白的两层小楼大大的落地窗边，室外是湛蓝的泳池和青翠的假草皮，她回忆着他们昔日的点滴，从开始到结束，一帧帧地放映，画面戛然而止。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抓住什么了，同时也代表再不会有什么阻拦她了。

她喝光最后一滴咖啡，清醒地站起来，撞开落地窗跳进蓝色的泳池，跌进另一层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