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是需要我们用寂寞去偿还。
——[哥伦比亚]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
"哥哥,你看这个雪人堆得高不高!"
一个穿着并不合身的棉衣,笑容十分灿烂的小孩子带着崇拜的眼神,看向比自己稍大的男孩。
哥哥抱起弟弟,眼睛里满是柔情,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
哥哥拉起弟弟的手,弯下腰,静静地看着眼前精致的像是瓷娃娃般的男孩。
"弟弟,等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买最好的衣服。"
"好!"
小男孩欢快的鼓起掌,表达着自己对哥哥的喜爱。
不知多年之后的男孩是否还会记得那日哥哥炙热的眼神。
璀璨如焰火,浩瀚如星辰。
门开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喊自己的两个儿子回家吃饭,这个除夕夜,她煮了平时舍不得做的鸡蛋。
如若平常的日子,兄弟俩定不会这么快回家,一定会贪玩的在外面继续玩耍,可这是除夕,母亲做了平时从来家庭经济不允许的鸡蛋。
闻到鸡蛋香的两个孩子飞快的跑进屋。
屋内,两个孩子欢快的笑声传了出来。
院子内,一片雪花悄悄落在雪人的鼻尖上,接着,又是第二片,第三片……
下雪了。
二
陈明吗?
那是一个站在光明中,被所有人所喜爱,近乎完美的少年。
对于陈婆婆而言,这个小儿子她格外疼爱,她陈家所有的荣誉,所有的希望,都集于陈明一人身上。
相比陈明的优秀,陈影似乎永远活在弟弟的光芒下。
陈影虽憨厚老实,却并无过人的长处,甚至上了年纪的村民并不记得这个高大壮实的年轻人叫什么,只唤作陈明他哥,陈影也并不生气,只是轻声应着,从未多想过什么。
村民们通常都更加喜欢陈明,唯独东村口第一户人家姓王的鳏夫。
陈家有两只母鸡,陈婆婆平日做些手工活维持生计,陈明自小酷爱水煮蛋,而他的哥哥陈影只爱将鸡蛋加进面条。生活清贫使爱吃水煮蛋的陈明只能看着母亲将鸡蛋拿去卖掉补贴家用,陈明和陈影只能在除夕夜才能吃到鸡蛋。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明越来越优秀,如风筝般越飞越高,而陈影还是那般憨憨的笑,甘愿活在弟弟的阴影里,隐去自我。
这年,陈影毕业去城里打工养家供弟弟读书,而第三年夏天,不负众望,于高中毕业时,陈明收到了来自城里的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第二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小时候就很聪明的那个陈家小儿子,果然为他们争了口气。
这天,母亲煮了陈明最爱吃的水煮蛋。
陈影从外地赶了回来,看望自小最爱的弟弟。
两兄弟紧紧拥抱,依旧如同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三
这一年,大学的陈明回家。
陈婆婆看着面前的儿子,不知何时,记忆中似乎还是喜欢缠着妈妈的小儿子已经长成了既陌生又熟悉的成年人。
陈婆婆想要帮陈明把行李提进门,看到离家时的破布袋子不知何时变成了洁净的高级行李包。
陈婆婆的手僵在半空中,和儿子的整洁相比,自己还粘满蛋液的手似乎格格不入。
陈明似乎看不到陈婆婆的尴尬,和母亲打完招呼后径直走进门。
晚饭时刻,陈婆婆把一碗水煮蛋端在陈明眼前。
“吃吧,儿子,”
陈明的手停了停,犹豫片刻,还是将水煮蛋的碗接了过来,几口吃掉。
陈影看着面前白净的弟弟,他确实是从前那个亲密无间,被自己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的弟弟,可是,说不清什么时候,他们竟也有了隔阂。
临走的时候,陈影向妈妈和哥哥道别。
陈婆婆面对儿子的变化,只是觉得儿子有了出息,既兴奋又开心。陈影看着弟弟的背影,不知道什么变了,但确实,弟弟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学生。
四
陈明很快在毕业后得到了来自大企业的工作邀请,约在半年后,陈明将去美国工作,生活。
得到这个消息的村民都一起来庆祝陈婆婆,在村子里,许多年只出了陈明一个。
陈婆婆和陈影一面向来祝贺的人道谢,一面商量着陈明什么时候回家。
陈明果然回来了。
一身整齐西装和皮鞋,陈明回家了。
一个彻底褪去稚气的成年人站在面前。
这是出国前最后一次回家了,从出国开始回家的次数就会少很多了。
陈明还是默默的吃下了陈婆婆煮的水煮蛋,没有多说什么。陈影觉得弟弟变了,似乎不再爱吃鸡蛋了,而陈婆婆似乎感觉不到,还是一直在对儿子嘘寒问暖,只是陈影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整个餐桌,打破尴尬的只有陈婆婆的喋喋不休了。
“弟弟,你……”
陈影欲言又止,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但他知道,眼前的弟弟已经让他陌生。
他刚准备问弟弟在外面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就被已经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陈明打断了。
“哥,我走了,可能以后不常回来了,每月我会把钱打到这张卡上。”
陈明笑笑,将陈影心中的半句话生生夹断,噎在喉咙,吐不出,却更难以咽下。
村里人送陈明至村口,在他们心中,陈明就是他们,是整个村子的希望。
“儿子,有需要就告诉妈妈呀。”
“弟弟,保重。”
陈明挥手手,再也没有回头。
五
几年后陈明再回家,是带陈婆婆去城市,陈明买了一套房,在工厂给陈影找好了新的工作,周围邻居都在羡慕着陈婆婆有福气,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城市很冷,每个人都很冷漠,邻居们匆匆忙忙都有自己的事情。
陈婆婆其实在这里不适应也并不开心,没有热情的邻居和热闹的烟火气。陈影白天工作晚上给陈婆婆做饭,而白天的陈婆婆起初还带着新鲜感每天在楼的四周转悠,慢慢的她也没有了兴趣。因为,她一个人。
进了城市之后,陈明就连过年都很少回了,仿佛唯一的联系,就是每个月花不完的生活费。
这几年的除夕,陈婆婆每每做好水煮蛋等陈明归来,等来的却大多都是一句今年不回家了。
这几年,孤独的陈婆婆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后来慢慢的,在她的脑子里时间始终都停在了要给陈明做水煮蛋的除夕。
她每天都会煮一碗水煮蛋,坐在客厅等陈明回家吃饭,而陈明不回家,陈婆婆也不许陈影吃饭,陈明每天都只能骗她陈明加班不回家,再在她离开餐厅时,默默吃掉那碗鸡蛋。
时间就这么过着,不知何时陈家渐渐与大洋彼岸的陈明断了联系。
甚至,陈明的婚礼,都没有回国。
六
陈婆婆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
傍晚她照常下楼去买鸡蛋,这一天在她的脑子里,依然是除夕的前一天,只是路上的人与车,比平时格外少。
她揽着一个陪了她大半生的空竹篮子,扶着墙,去超市买鸡蛋,她还记得,小儿子要来了,她只能为他做好他最爱吃的水煮蛋,蛋白包裹着金黄色的蛋黄,一碗鲜香的汤汁,那就是陈明的最爱。
没有人在她身边提醒她,她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在陈婆婆被拐角破碎的雕塑绊倒时,亦无人知道。
破碎的蛋液与将旧衣浸染的猩红血液融合在一起,如同暮色降临前美艳绽放的猩红的蔷薇花。
与此同时,工厂中陈影因机器故障丧生。这个在城市中微不足道的男人,再也等不到母亲的水煮蛋了。
夜晚的烟花一朵一朵,划破沾染了喜庆气息的星空,璀璨的星夜里充斥着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那仿佛是人世间最干净动听的声音。
一朵雪花静静地融化在小溪般流淌着的血液中。
除夕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