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南今天下午准备了谢谦和聂鸿音二位教授的对话访谈，名字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叫做“我记忆中的老炮儿”。看完了一个半小时的影片，听二位谈了一些看法，也算假日不错的一种消遣。我没看过这部电影，尽管已经上映许久了，尽管当初轰动不小。尽管谢谦先生认为情节悖谬，故事粗糙，我倒是觉得很有些可以谈的地方。
一部影片里的元素说多不多，无非人与事，说少也不少，各种情感、关系错综复杂穿插如麻，很难像写说明书一样用数字列个条理分明。粗暴而不精确的说，我看见了几条线，倒是不一定准确。
最突出的倒不是与片名密切相关的江湖义气，而是一段颇具代表性的父子斗争史。晓波是不服六哥的，这种不服从他的言语，动作乃至每一个眼神都能看出来。也是，怎么服呢？六哥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父亲，他是不是一个好人也很难说得清。倒不是做儿子的怎样的为难老子，只是你让他怎么说呢？六哥说到底也的的确确只是一个资深的不得志的老流氓而已，晓波年幼的时候这位爷锒铛入狱，这样的身份大概是绝难得到孩子认同的。还有一点，十五六岁的孩子，在最需要人沉溺和放纵的时候却没有这么个人来满足，还能有什么依靠的习惯吗？所以他离开六哥的老院子去摸爬滚打，出了事硬抗也不愿意找六哥善后，怪不得他啊。后来这二位和解了，大概原因还是在人之将死的根子上，六哥是秋后的太阳，一天天的也就没个热气了，不和又能怎么样呢。讽刺的是父子对坐饮酒之时的对话，父亲问儿子的打算，想开酒吧的晓波只能掏出一把零钱，儿子问父亲的打算，六哥默默无言也只能承认胡混了一辈子。这二位并没有不同，只不过一个是几十年前守着老规矩的混子，一个是几十年后的混子，如出一辙，不，不是如，是本出一辙。
其次使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义气，一种长久被赞扬的品质。影片用了许多的篇幅来凸显渲染，灯罩儿受了警察的处罚六哥给他出气，晓波出事儿了大伙儿零零碎碎的凑钱，最后的野湖茬架一群改行多年的老炮儿们为了六哥重新拿起武器奔向对手。刻意拉长的镜头，精致的特写，大概是想要表现这群人的兄弟义气，仗义，那种古往今来广受推崇的仗义。真的仗义吗?洋火儿已经转行多年做了正正经经的商人，家大业大的安生日子谁愿放手，可六哥非得把他拉回从前，用诛心之言来激他。这样的做法恐怕不够仗义。每每有事拿霞姨的钱六哥是从不犹豫的，尽管他颇有些不能欺负女人的言语，可该拿的总归还是拿了，倒没有替霞姨考虑些，这恐怕也不太仗义。最后的茬架，那些本就已是在各个角落里艰难为生的人被引出来，不明不白的与一群精壮小子互殴，虽然不是六哥指使，可想来想去也总归是不仗义的。仗义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多少年前我们喝过酒划过拳，多少年后你就得为我抛家弃子，在所不惜，全然的理所应当。当吗，当然不当；有理吗，恐怕这理有些渗人。
这种义气的热血和早年的古惑仔系列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不敢说关二爷义薄云天有错，可在这里已经分明的成了绑架。这是个高明的把戏，一方是一无所有的滚刀肉，义气是不值钱的，无非是上刀山下火海的说辞。可另一方确是成家立业，拖妻带子，还要别人被迫着和孤家寡人去上刀山下火海的讲义气，恐怕是强人所难的匪盗行径了。尚且对广电没什么特别的意见，只一样，他们不该放入当初的古惑仔，小孩子大抵是容易受感染的，看了一两部电影就以为义气是人间至理，从小学开始，拉帮结派为非作歹的苗头就此也兴起了。不要说小孩子瞎胡闹，我是目睹着几个小学的同学从模仿语言到组织社团最后离开学校去闯荡所谓江湖的，当年的古惑仔流毒甚广不堪多言，如今老炮儿会不会也有此余毒也是未知，但愿是我杞人忧天。仗义之外是要吃饭的，可电影偏偏不说这一点。
还有六哥遵循了一辈子的规矩，茬架的规矩。观影后聂鸿音教授谈起这种老北京的规矩似乎颇有自得地意思。恕我直言，这种古怪的规矩本来就是不规矩。要是承认了六哥那套打架规矩的正当，打架也就跟着正当了，这群原本的地痞流氓也立马的升级做了江湖大侠。能承认吗？不能。六哥的规矩是与社会的大规矩相触的，他的规矩让他拦阻了警察的正当执法，一次又一次拒绝霞姨报警的提议把事情越闹越重，他的规矩是他自得的根。潜意识里六哥应该是非常自豪的，他拒绝通行的尊重每一个人利益的法律，奉行他自己的一套准则，这种知法犯法的感受说的难听些可能是他做混子快感的源泉。一码归一码，打人不打脸这种规矩是他对小飞这种年轻后辈保持优越感的支撑，说到底，都是些违法乱纪的人，五十步笑百步，还谈什么脸面与规矩来自讽着玩儿。
平心而论，这部电影很有些出彩的地方。片里的两只鹦鹉都是晓波的象征。六哥的鹦鹉，是晓波幼年养的，晓波苦心孤诣地教它喊爸爸，鹦鹉只学会了喊六哥，这时候的晓波是不顺从不服气的，他只会反抗绝不妥协；片尾的鹦鹉在晓波的逗弄之下喊出了爸爸，这时候的晓波已经原谅了六哥，父子冰释前嫌。这种象征物上加以语言暗示的技法是精妙的。六哥心脏病发，被他蔑视为不讲义气的洋火儿付了高额的款项后转身离去也是有趣的，说到底洋火儿并不是不念旧情的人，此处的友谊远比一群苦哈哈的人指天发誓喝酒吹牛来的动人。在报了必死的决心赴野湖一战前，六哥把一摞保单扔进了霞姨的房子，这时候他是个真男人，打算用性命为爱慕者谋取一世无忧，此处的爱情也比一般的山盟海誓来的动人。许许多多的细微处都是很妙的，看电影的乐趣很大一部分就是反反复复的品析这种妙处。
还有些别的细节都有深意可挖，譬如六哥的将校呢子军衣牵扯到文革的往事，譬如六哥与小飞最后一次交流的认同与理解。最后反腐的情节就不说了，只是为了过审的trick，加的有些牵强。最后二位教授大概是急着回家喝酒，谢谦先生难得一见也没有提出些有趣的见解实在是遗憾。
说来说去，也只好干巴巴的说一句电影是不错的，老炮是要不得的。虽然最后也没看清六哥死没死，不过还是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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