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摩院的堕落

作者: 白简陌 | 来源:发表于2019-01-29 17:53 被阅读100次

      迪摩院的堕落

      题记

    我拨开血与梦的层层魅影

    来寻吾妻早已冰冷的身躯

    额角的玫瑰依然娇艳

    颈间的血迹依然清晰

    撒旦之手将她拉下地狱

    我的圣洁之吻也无法将她唤醒

    恶魔的庆典之乐已然奏响

    我便要将其公之于世

                                                  ——狂想曲

      那年初春,一个雾气蒙蒙的黄昏,我正在办公室批改学生们的画稿,与我一同工作的玛格丽特小姐突然询问我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想和我一起去踏踏青。我与她都在一所普通的县城中学工作,但在工作中的交集不大,我主要是教孩子们美术与历史,她则是医务室和音乐教师们的头儿,所以我们向来没那么相好。她长着一头茂密的自然金色卷发,澄澈的蓝眼睛常常露出讨人喜欢的神情,对于她的出人意料的邀请,我觉得既惊讶又惊喜。忙一边欢天喜地地同意,一边问她踏青的具体地点。“这您就不要操心了。”她说,“我准让您看看您从没见过的地方。”然后随口赞美了一下我的画稿,便匆匆走了。

      可我是再也没心思画画了,脑子里全是一个钟头之后的郊游,心中不断琢磨着玛格丽特小姐邀请我的原因。时间很快就过去,一看工作差不多结束了,我连忙胡乱收拾一下东西,就早早跑下楼,玛格丽特小姐已经站在那里等我很久了。我惭愧地摆了摆帽子便和她一起坐上那辆她早已叫好的马车,向一座废弃的草场驶去。初春的太阳温和地洒满大地,我和玛格丽特小姐一边欣赏着路边无名的小花,一边有意无意地聊着学校里的事。马车飞快的掠过一个个岑寂,昏沉的村子,天色也愈来愈昏暗,阳光也愈来愈凄迷。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马车停在了乡间一片无比萧索的旷野,在离我们约么半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建筑。初春的风,还有些凉,我裹紧衣袖,百感交集的望着眼前的景物---我从未见过如此荒凉的景象。我望着那所谓的草场空无一人,大地皲裂着,还有那做同样空无一人的建筑,被熏黑的孤寂的垣墙,空洞眼睛一样的,几近破烂样子的窗户,还有那几株煞白煞白的枯萎白桦---看得我的心直往下沉。我回头看向玛格丽特小姐,发觉她正看向那个萧条的建筑,夕阳将她金黄的发梢染成几近透明的颜色,美丽的海蓝色眼睛里明暗交杂。“你愿意,陪我过去看看吗。”她说。“看看倒是可以,不过进去就算了。”我说。她轻笑了一声,亲昵地拍拍我的肩膀,便朝那里走了过去。在那房子紧锁的大门前还有一块青色大石匾,上面模模糊糊的刻着:

    迪摩孤儿院---重建于公元XXXX年,由本郡米赛尔·迪摩先生建造。

      这行红色的小字下面还刻着从马太福音中引用的一句话,不过年代久远,石匾风化严重,上面的字斑斑驳驳,实在是认不出来了。“迪摩孤儿院。”玛格丽特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听起来有点耳熟,却又那么遥远,仿佛我从没听过似的。这是为什么呢,我正在脑中拼命搜索这个词汇,思索它为何令我有一种幽微难言的情绪,玛格丽特小姐突然激动地转向我,热切又无助地握住我的手。“我突然带你来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其实就是想让找个人说说我以前的故事,我实在是闷得太久了。”然后又以一种极其不安的口吻试探我,“你愿意听听吗?”看着她温柔的眼中隐隐的泪水,我的心中难受极了,我不能拒绝---我没有理由拒绝。她感激地望着我,抓着我的手,带我坐到了不远因长期无人修葺而生了锈的铁长椅上,翻开了她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

      第一部分

      和我在学校说的家庭教师不一样,我曾经是这个孤儿院的医生,因为会钢琴和小提琴,很受孩子们的青睐。这个孤儿院经费不足,人手也很紧,又经常会有伤寒﹑天花来访,带走许多年轻的生命,所以我们这些医务室的通常是从早忙到晚,而院长米赛尔先生对这痛心的事实却熟视无睹,他是个爱研究一切的怪人---至少在我离开之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他四五十岁,除英语外,还会讲法语和德语,续着大胡子,个子相当高,而且非常魁梧,在法国还有一个葡萄园,家境相当殷实,据说他的未婚妻在嫁给他的前一天被她曾经的追求者用毒药害死了,这成了他心中化不开的结,也是他一直未娶的原因。他不爱说话,总是板着脸,但待我很好。可是他对孩子们一点也不好,总是刻意的减少药物开支,降低食物的质量,这让我实在十分恼火,而米赛尔先生却将此强行归类为“吃苦”“忍耐”和“克己”。我还记得有一次,在一个刺骨的冬天清晨,院里的厨子把已经冻坏的萝卜做成汤给孩子们喝,用的水也是浑浊的---那根本没法儿吃。就连那最便宜的黑面包也是冰凉的一点点。孩子们一个个瘦骨如柴,被水的臭味呛得不住咳嗽。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私自让厨子又烤热了些面包,用燕麦煮了些稀粥,让孩子们吃了一顿。没想到米赛尔先生却大发脾气,无理取闹地责怪我说,是我让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沾染了罪恶的贵族脾气,还罚我禁闭两天,孩子们也在雪地里被数落了半天。这件事以后,米赛尔先生看可怕的瘟疫有所好转,便将我撤出了后勤部,不再管伙食,专心当音乐教师。而先前不幸染上斑疹伤寒的那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活了下来。

      我还记得有一个叫乔安娜的法国小姑娘,生得绿色的眼睛,脸上长满了褐色雀斑,也染上了斑疹伤寒。她是个穷家的孩子,父母双亡,跟随叔父来到这里。她的小床就在我旁边,我可以经常照料她,与她聊天。等到了来年三月时,她病得已经非常重了,一出声就咳个不停。她临终前我不在身边,最后连米赛尔先生把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米赛尔先生收到一封匿名来信,说是有一个孩子在贫民窟无父无母,请求让她来到孤儿院。当时那些老师们都去城里批发采购便宜的过冬布料与棉花,米赛尔先生便打发我去接那个孩子。那时正是雨季,到处都是又湿又滑,马车走得十分慢,路边也是被雨水冲刷成灰茫茫的一片,各种野草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我花了三天才到达那个地方---一个充斥着垃圾腐烂发霉味道的街头,那时雨已经停了,但还不断有水从那些鸡窝般破烂的屋顶上流下来,滴在长满青苔和霉斑的墙角,地上也是一洼一洼的黄黑色脏水。我顺着信上所描述的繁琐的地址摸索着,大半天才找到了那座看起来随时都会坍塌的房子。我敲开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身材矮小,穿着灰麻布的围裙,正蹲在那里削一些已经长出绿芽的土豆。她很不友好地打量着我,等我说清了来历,便把那个孩子叫了出来。

      “森妮?森妮!快出来!这儿有人找你!”那个老太婆尖着嗓子喊着那个孩子。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漆黑的深处,慢慢向我走来。“别磨蹭了!总是那么没精打采的!”老太婆又嚷了一句。这个女孩生得又瘦又小,头发明显很长时间都没有洗了,编成一缕一缕的麻花辫耷拉在肩上。充满戒备的眼神令我不太舒服,棕色发绿的眼睛提防地打量着我,嘴唇抿得很紧,一脸雀斑,面无表情。“诺,就是她了。”老太太一努嘴,瞥了瞥小女孩。我寒暄过那个老太太,便拉着她那因紧张而湿冷得活像癞蛤蟆背的手,回到了孤儿院。我敢打包票老太婆巴不得将她送走,因为她一直满脸堆笑,欢天喜地地目送我们远去。

      这个小女孩不太讨人喜欢,她来到孤儿院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包括我。她总是流露出小心谨慎的神情,不希望任何人靠近。别的姑娘们也都不喜欢她,看到她便绕道而行。渐渐地,她就像是一只孤独的,格格不入的猫,下课别人都在嬉闹的时候,她就静静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

      但是她的古怪开始不止如此,她强硬地拒绝了让我们为她打疫苗,但拒绝的原因,我问了很多遍也不说。米赛尔先生决定强行把她摁住打针的时候,她拚命挣扎,把针头都扭断了,这也让她的小臂肿了一周,还被罚坐了一礼拜的禁闭。

      在为她送饭的时候,我多次问她挣扎的原因,她也一直闭口不谈。事情发生后的两个礼拜里,天气一直非常不好,青灰色的雾霭紧紧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建筑,忧郁的白树挂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霜,太阳一连好几天就都不露面,空气中湿润又潮湿,弥漫着发霉面包及孤儿院特有的呕吐物的味道。而我一直在做一些很奇怪的梦,就仿佛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冥冥中不能逃脱,总是想起一些奇怪的东西。更令人费解的是,我的梦像是歌剧一般,里面的人都像木偶般苍白无力,皮肤冰冷潮湿,其中也不乏米赛尔先生和三年前已故去的乔安娜。我的梦境格外清晰,不是发生在孤儿院地下室,便是在顶层的乐器房。吵杂的钢琴声和尖锐的小提琴声,还有空灵的唱诗班的歌声,驱之不去,竟让我愈来愈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闲来无事时,我便去孩子们小小的坟墓旁走走,摘些新鲜的鸢尾来慰藉那些无助而弱小的灵魂。每当我轻轻抚摸那些已被风雨腐蚀的石碑于那上面依稀的名字,过去的回忆便会不可抑制地翻涌而起,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诡谲与凄凉,我甚至都能听到胸腔中空荡的回响。而当时的我,依然不可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可想象我身边居然藏着活生生的魔鬼,他的恣意狂欢与复仇,夺走了一个又一个血肉真实的人,更无法想象这早已失格的世间的无常,究竟会在我身上夺走了什么。

    “当庆典开始之时,便是你们灭亡之日。”

      来自天堂的声音。

      第二部分

      “鹰身女妖揭开带血的面纱,附鳞的翼再次遮蔽天空。”

      那天午夜,我来到了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地下室,那里阴冷潮湿的气味随着门被打开的一刻扑面而来,仿佛囚禁已久的野兽,浓烈的化学物质的味道让我不得不屏住呼吸。我穿过一个又一个迷宫般的房间,那股说不上的味道也愈来愈刺鼻,让我本能地后退,却又耐不住好奇。我顺着阴暗的走廊,仔细观摩墙壁上刻的祭文一般的文字,竟模模糊糊找出了一些孩子的名字,像是已死数年的乔安娜。我细数那些已故孩子的名字,发现那些名字的排列都是有意而为:所有的名字都按照其本人死期的先后精心列成,满满排了一整面墙,仿佛是杀手做的精密计划,歪斜的字向我狰狞地笑。目光自下而上,我竟发现了在前几天突然发癫痫病死去的珍妮·奥斯丁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森妮的名字!诡谲的气氛升腾而起,我尖叫一声,瘫倒在地上,听着空荡荡的回声一阵阵袭向我,似乎感到有一根冰凉的手指正顺着我的脊梁骨摸下去。我爬起来,正要冲出房间,却听到身后房门被锁死的声音。身后的脚步声愈靠愈近,还未来及回头白色的粉末已然挥洒在我面前的空气中,宛若华丽的帷幕,冰冷恶毒,米赛尔先生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命运如何眷顾于我,我便将其统统加于世人。”

    尾声

      当我在迷蒙中醒过来,已被米赛尔先生锁在地下的密室中。就在那天下午,发生了你们都熟知的“迪摩孤儿院大火灾”,当时起火的原因警方说是由于化学物质的反应所致,我想这大概也是米赛尔先生的把戏。在那次大火中,全孤儿院的孩子包括米赛尔先生无一逃脱,统统去了地狱。可为什么我还活着?说来也奇怪,我在听到有人尖叫大喊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求生的本能让我没能放弃生得希望,我在黑暗中摸索出去的路,却意外在一块松动木板的下面发现了两把钥匙,使我打开了密室的门。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个地下室还通往别的出口。这是个大胆的尝试,你要知道,在那种时候,浪费一分一秒都是要命的事儿。感谢上帝保佑,那一回我总算赌对了。在于正门相反方向约么一百米的地方,有一扇虚掩的小门,我推开小门,才发现门外是迪摩孤儿院的墓室。两侧破烂的墙壁上还有未熄灭的蜡烛,我见到每个小小的棺材后面都编上了号,还写了一串正常人无法解读的化学公式。在墙壁上我又发现了那些序列整齐的名字,用猩红的颜色勾画着,而在墓室最后一面墙上,是森妮的名字。

      我用第二把钥匙吱呀一声打开了墓室的门,赌气似的深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眺望方圆密密麻麻的小十字架。面对那一个个待宰羔羊般的灵魂,我的心中已是所剩无几的同情,换来的是不由自主产生的习惯和麻木。就像巴尔扎克在《高老头》中所言:谁又能说,枯萎的人心和光秃秃的骷髅,到底哪一个更可怕。那时的我,更在乎的是我还活着,没有像这些地下的同类般被当成通往罪恶之路的试验品。

      关于那两把钥匙,我想这也是米赛尔先生有意为之,因为按常理来讲,谁都不会相信那样一个思维缜密,能把数桩谋杀案策划得滴水不漏的化学家会出这样的错误。他既然是给了我逃出来的机会,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他的隐情,他的故事,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罢。而那些使人野蛮成性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想再追究,也无法再追究。事情若不能辩证来看,那你从一开始就输了。米赛尔先生之所以要给我留钥匙,大概也是因为他要在完成最后一桩谋杀自己的案件前,对这所谓的天上的主有个交代。那么长的故事讲到这里,大概你也乏了。还请你不要再深究米赛尔先生的过错,虽然我也被困扰了许久,但终于我开始懂得他在地下室对我说的那句话了。那不是要挟,而是勇者的坦白,坦白出他内心那片孤独的影子,坦白出他胸腔深处的肺腑之言。他终用一句话,赎回了他一生的所有罪恶。

      “命运如何眷顾与我,我便将其统统加于世人。”

    【完】

                                          截稿于2019年1月28日

                                                    作者:白简陌

                                          致敬《厄舍府的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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