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去,梨花落
故人归
清明前几天,表弟在朋友圈发了他的爷爷去世的图片,刚好被无聊闲逛朋友圈的我看见,我问他是不是爷爷去世了?他说是的。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说一句“节哀!节哀!”我告诉他,过几天下葬的时候我回来送行。
这是一个令我猝不及防的消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之前毫无征兆。我们没有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走,毕竟他的身体十分健朗,虽然已是耄耋高龄之年,但他还能上山放牛,奔走于沟壑丛林,耕田种地,早出晚归。他这个时候走,只叹生命太难琢磨,来时十月怀胎,尚有踪迹可寻,去时不告而别,别了也就别了。
爷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手中总是握着一根拐杖,兜里装着一根小小的烟烟杆,还有一包鼓鼓的味精袋子,里面装满了自制的旱烟。他有一件十分偏爱的西服,他穿西服有个习惯,从不穿袖子,随意挂在肩膀上,两只袖子跟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左右摆动,里面再配一件格子短袖,偶尔也会戴着一副西装帽子。他告诉我这是官老爷穿衣服的模样,他们都喜欢这样穿衣服。这是他在一次酒后说的醉话。事实上,在那个年代,他也曾当过几年差,吃过几年公饭。
每到饭点的时候,总会看见他挂着破旧的西服在村里的过道里悠哉悠哉的瞎晃悠,一身旱烟味几里之外。吃饭的人家一旦闻到他的烟味,就会自然而然的添加一双碗筷,静候他上座。
每逢村里有人家婚丧嫁娶等喜庆之事,他也是坐上嘉宾。当然,有的是已经宴请,有的是不请自来。只是时间久了,村里人也就习惯了,这个村寨也就几十户人家,大家不是亲戚,也就是好友。村民之间互相帮扶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人之常情。如果他不来,反而会觉得差了些什么,但同时也有些害怕他的到来。
他的一生钟情于酒,嗜酒如命,见酒必饮,逢饮必醉,醉后便如常人酒鬼附身。他爱酒如同唐时李太白,只是腹中无诗书,李太白醉酒写诗,而他醉酒耍猴,总会制造一些一芝麻大小的麻烦。比如有时会自顾自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糊涂话,有时他会当人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人家,说你有什么什么做的不对,说村里他是最大的等等。俗话说就壮怂人胆,看来确实是如此,他在喝酒前后判若两人。只是不知何时,乡里乡亲已经习惯了他的这个脾性,也就没人和他计较,当做闲时谈资罢了。
当然,他喝醉也不全是麻烦,也会是我们孩童的乐趣。那时我们总是盼着他喝醉,看见村里有人家有喜庆事就会对他说“某某家在杀鸡”“某某家办伙食”。他听闻后二话不说急忙起身穿上梁上悬挂的破旧西服,吸着烟杆儿,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就去了。
晚上喝醉后,我们就会缠着他讲故事,他就会讲一些流传于街巷不知真假的民间故事。不得不说,他讲的故事很精彩绝伦,很有一套说书先生的样子。有时候讲着讲着他就会讨酒喝,我们就找个空瓶子装了些水给他喝,他就咕噜咕噜的张口就来,也不问是不是酒。可能是醉的太深了,不管是酒是水了。
他是我们村里寡居最久的老人,在我出生之前老伴就已经去世了。总爱闲言碎语八卦的乡里乡亲也从不曾提起他的老伴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像世间从未存在过这个人一样。人们习惯性的忘记远离自己生活中的人,曾为之肝胆相照的挚友也好,或者日日夜夜相濡以沫的爱人也罢!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被这世间遗忘,也被他人绝口不提,消逝于世间,消逝于爱人的心上。
这就是生活的魔力,化沧海为桑田,化激情为平淡,化生命为虚无。返璞归真,化整为零。这就是归宿。
刚好清明放假,我在下葬前两天也就回家了。回来的那天晚上狂风大作,东南闪电刺眼,天空雷声狂怒破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把这天地撕开冲入人间,天地失色,万物无声。只到黎明天色破晓,天地才恢复宁静,东方渐渐显现色彩。风雨迎归人,一夜无眠。
爷爷下葬那两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晴空飘着零散的朵朵白云,仿佛前天就已经把后面两天的雨量都下完了。
都说命运无常,难琢磨。其实在我看来也不全是如此。湖水尚有波纹可见,春风留有百花开,生命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奶奶走的前天晚上,我梦见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可以下床出来院子晒太阳。我高兴极了,那种快乐是灵魂深处的。
我对她说,奶奶,好好养病,以后我养你啊!她没有回话,只是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温柔与慈祥,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看似一切都已放下,一切都已舍得,心如止水,生活中我从未看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第二天早上10点左右,奶奶走了。听老人说,一个将死之人去世之前会想晒一晒太阳,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阴间的路途太过着凉,借一些温暖过去吧!
奶奶去世几天后的某个夜晚,我梦见她回来村里,带着这个当时还未去世的爷爷走了。我问她,奶奶,你为什么带他走?他们没有回我,自顾自地走着,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我这个人。当时我没有把这事儿当做一回事,只是听闻爷爷去世的消息,才恍然醒悟做过这样一个梦。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间万物,都有定数吧!
你不得不承认,我们无法逃避,也无法逃过死亡,尽管这很残酷甚至绝望。这是归宿。但也是开始。爷爷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魂,鬼魂死后会变成清晨的露珠。
我们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活在这人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