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吃的面

市里举行了一次面食烹饪大赛。我也有幸受邀参加了这次比赛。

因为是面食比赛，所以大部分选手都非常快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面的种类各式各样：淋着红油的牛肉拉面，盖满酱料的炸酱面，香气溢满了整个大厅。正襟危坐的评委们为了保持自己在媒体前的形象，都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吞口水，但喉咙还是不可避免的蠕动着。

在我往面上洒葱花的时候，最后一位选手也已经将海鲜酱滴入面中，完成比赛了。我看着那碗面，虾仁，蟹黄，海蜇，整一个海鲜宴啊。

迫不及待地评委们拿着筷子走到了我们烹饪区，开始一一试吃。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先尝尝那碗“海鲜宴”。吃过那碗面的评委都赞不绝口。“人间美味啊”，“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相比之下，我的这碗面备受唾弃。也是，一碗清水面，加了点葱花而已。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味道。一位老先生，大概是已经将除我之外所有选手的面都尝完了吧，走到我跟前，从我的大海碗里挑了一根面接到自己的盘里吸了进去。

不对劲，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仿佛他吃进嘴里的不是面，而是砒霜，但随后他恢复了平静。再一次将筷子伸进了我的碗中，这次，不是一根，是很多根，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吃完这口，从他眼里流下了两行泪。他那只拿着筷子的手颤抖着指着我哽咽道：“你怎么会做这种面，我母亲当年做的酸汤面和你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正在试吃的人们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们都试图去听清老先生说的话，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评委一下盯住了我。她一个箭步走了过来，从我碗里挑了少许面条放入口中，“呸，什么呀这是，这么辣。”

“什么？辣的，我最爱吃辣的啦，我尝尝。”又是一个评委说道，吃完一口，他就埋怨了：“哪里有辣味，这分明是海鲜甜酱面嘛。”

一碗面做出了三种味道。这个消息在整个大厅里炸开了。每个人都开始往我这里挤，你挑一根，他夹一根。吃完之后，大家都开始议论起来。

“一点味道也没有，是不是没有放盐啊？”一个男评委问道。我认得他，一个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出生后父亲因忙于事业无暇照顾他，从小就没有吃过父母给他做的东西，哪怕是一碗面。

我没有理他，而是用眼光扫视了一下人群，他们表情各异，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情凝重。这时，一个小孩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低下头看着他。他舔了舔手指头，嘟着小嘴说：“哥哥，你做的面怎么和我妈妈做的面一个味道啊，一点都不好吃。你是不是跟我妈妈学的呀？”

记者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先生，你做的到底是什么面？为什么每个人品尝之后都觉得这和自己母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你到底在面中加入了什么材料？”

我没有回答，而是端起了碗，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面。

记者急了，“先生，那请问你吃这碗面时是什么味道呢？”

我依旧没有回答，大口扒着碗里的面。

什么味道？

是苦味，小时候家里穷，母亲身体又不好，家里唯一的一口锅，炒菜、煮饭、煎中药、煮清水面，都是同一口锅。面里总散不去那股中药味。

还有咸味，母亲的最后一段岁月，味觉严重退化。煮面时总是放许多盐。

我继续大口扒着，眼泪模糊了视线，遮挡住了眼前的世界。

母亲去世前，给我做了一碗面。之后，她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了。

那碗面，放在灶台边。当我回家时，还冒着热气。

而这，是我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