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倪兒
林女士和高先生恋爱了。
林女士研究生二年级在读，家中就她一个孩子，平时父母也十分疼爱她，零花钱要多少便给多少，想做什么就去做。当然林女士也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平时从不乱花钱，学习成绩也很好。林女士是一个标准的“母胎单身”，在她遇见高先生之前从未谈过一次恋爱。她长相平平，若是精心打扮一番也是可以让人眼前一亮，平时喜欢穿的就是碎花长裙，大家都说她一副文艺范儿。她没谈过恋爱，却从高中时期开始就幻想着一段美好浪漫的爱情。没想到渡过了不许早恋的高中，来到了一所女学生占大多数的大学，被调剂到了一个课业繁重的专业，恋爱对于她更加遥不可及了。其实期间林女士也有过被追求的经历，但林女士都拒绝了。她要保留她对爱情美好的幻想。
直到她在一次联谊活动中遇到了高先生。
高先生也是研究生二年级在读，学校就在林女士所在学校对面。高先生恋爱经验也不多，但是至少也有过。林女士记得，那天高先生穿着一身篮球服，满头大汗地就跟几个哥们儿闯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颗篮球。她记得高先生球服背后的号码是26，后来高先生告诉她，自己是2月6号生日。
他也没有打扮，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来了。睫毛上都挂着汗水，眼睛倒是亮晶晶的，一进门就开始找面巾纸擦汗。林女士看到他，心想“难怪找不到女朋友要来联谊”，她印象中参加过联谊的男生质量都不怎么样。但林女士马上想到了自己，脸一红，纠结了几秒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再一看高先生，浓眉大眼，鼻子也好看，长得不错，稍稍打扮一下也是挺帅的。他跟几个哥们儿还在讨论刚才的篮球赛，哈哈大笑，从侧面看过去，林女士有些心动了。
林女士也忘记当晚他跟高先生聊了什么了，好像聊了很多，过了两天，她就变成高先生的女朋友了。
但很快，林女士就开始投身于他们学校发起的“拒绝性别歧视”的运动。
起因是他们的学长学姐毕业求职时，有一个很好的单位点名在他们学校招人，男女比例要是4:1。他们学校本来就是男同学少女同学多，这个通知下来，学校里很多女生都不干了。被录取的4个男生，最后一名的成绩一点儿也不起眼，而唯一被录取的女生却是整个学校的风云人物，参加过很多比赛组织过很多活动成绩还常年位居第一。其他的女生拼了老命都挤不进这个单位，男生却显得挺轻松。
录取结果出来当晚，就有一个学姐在学校论坛里发帖，抨击那家公司“歧视女性”。而后学校的各个部门和社团纷纷响应，连学生会都发了一篇《X大人面对“性别歧视”该怎么做？》的没什么实际用处的鸡汤文，大意就是说女性要学会独立自主，为自己发声，顺便骂了骂那家公司有本事你按笔试面试成绩前五名录取啊凭什么规定男女比例啊。有一些社团甚至请来了一些专家来做关于“女权”的讲座。
沸沸扬扬，“女权”成了当是时最流行的话题，一天能听到好几次。
林女士作为学院学生会的骨干成员，也积极响应。她看了很多关于“女权”的文章，深受鼓舞，成为了一个“女权主义者”。
当然，林女士是一个有独立思考意识的人，她可不是所谓的“直女癌”。在她眼里，“女权”应等于“人权”，把所有有关“女权”的讨论换成“人权”，如果仍旧说得通，那便对了。“女权”应该是男女所能获得的权利的平等，不是“我是女人所以我应该获得这些权利”，而是“我是一个人所以我应该获得这些权利”。
林女士觉得她想的太有道理了，周末和高先生在西餐厅约会的时候，滔滔不绝地向他说了自己关于“女权”的看法，顺便骂了骂那家公司。
“可是据我所知，那个单位很多工作都是要外派的，女生怕是吃不消啊……”高先生提出质疑。
“那是因为你是男的，你们潜意识里就觉得女生是弱者！”林女生听了很不开心，“既然那些女生选择了这个工作，就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她们自己还没抱怨辛苦，你们瞎操心什么？”
高先生笑了笑，没打算继续反驳。他们在聊风花雪月的时候气氛还是不错的，干嘛非得聊这个。
可是林女士没有打算停止。
“女性首先要有自己的经济地位，要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男女平等是使这个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可是社会上居然还有那么多单位歧视女性！”
“有很多女性到现在还被要求三从四德，丈夫出轨原谅他，被家暴原谅他，结婚的目的就是生小孩，这样活着多可悲，我们是人又不是行走的子宫！”
“……”
高先生只是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你快点吃吧，菜都凉了。”脸上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林女士，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
林女士觉得高先生真贴心，听她叨叨了这么多“女权主义”却没有提出反对，耐心地听完还提醒她菜凉了。她想，恋爱的感觉真好。
结账的时候，林女士拒绝了高先生的请客，提出了“AA制”。
“可你是我女朋友啊……”
“女人不需要男人请客！”
最后他们还是AA了。
那天晚上，回学校的路上，他们接吻了。林女士现在回想起那个吻，只记得天上的星星很亮。
他们俩感情一直很稳定，到了毕业那天，高先生拿着颗小小的钻戒就到林女士宿舍楼下求婚了。林女士感觉自己就像偶像剧的女主角一样，又惊又喜地答应了高先生。
一个月后，他们便回到高先生的老家，办了婚礼。
高先生家就他一个儿子，父母从小就疼他，看到林女士也挺满意，笑眯眯地对她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加油赶紧给我们生个大胖小子啊！”林女士听了稍稍皱了皱眉，尴尬地继续保持微笑。
然后他们又回去工作去了。
林女士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工作稳定，身边有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她很乐意“岁月静好”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生活。双方父母打电话来都会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林女士总是说“不急”，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更何况孩子一出生，她和高先生之间的爱情就会瞬间变成亲情了，整天操心带娃，两人之间的浪漫会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高先生总说她是“浪漫主义者”，她笑了笑也承认了。
她是不急，但双方父母不知道为什么都很着急啊。父母一催，高先生也开始着急了。
“干嘛，我嫁给你难道是为了生孩子？”高先生一急，林女士感觉心中住着的“女权主义者”开始苏醒了。
“我们这不是担心时间久了你成高龄产妇了吗……”
在林女士看来，这都是借口：“我才几岁啊，研究生刚毕业一年好吗，我是有多老。”
之后一阵子，林女士接连通过了好几篇写“女权”的稿子。她想到了当初那个高喊着“我们是人又不是行走的子宫”的自己，不断暗示自己做得对。
但是林女士有时候想想，家长们急着抱孙子也是情有可原，“天伦之乐”“三代同堂”是多少人一辈子的终极目标。她看着一些可爱的小孩的照片，又看看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的小孩以后会长什么样，要给ta起什么名字好听，要怎么打扮ta，以后要让ta上什么幼儿园，要让ta学什么专业……
“可是我还年轻啊，我还不想把时间都花在带小孩上面……”
不管林女士如何纠结，该来的总会来的。
林女士怀孕了，她这回真的得认真考虑小孩子叫什么名字吃什么奶粉上什么幼儿园了。她想，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小孩子一定不能只带丈夫的姓氏，ta头两个字一定得是“高林”。高先生听了表示反对：“难听死了。”林女士纠结了一会儿，便坚决地说：“一定要加上我的姓，ta凭什么就得跟你姓啊，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高先生最终还是妥协了。
十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双方家长都很高兴，高先生也挺高兴，把小孩抱在怀里不撒手。林女士心想：“长得真像他爸，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鼻子也不塌，多好。”
小孩子跟着他们留在城市，一天一天地也长大了。
过了几年，高先生的工作开始出现波动。公司传出要裁员的消息，高先生看着自己平平的业绩干着急，回家后多喝了几杯酒，一言不合就与林女士吵起架来。
“你喝这么多酒，又开始耍酒疯了吧？要喝出去喝！”
“这是我家，我在我家你管得着？我喝酒你管得着？”
最终，高先生心里满腔的郁闷竟化成了肢体动作，挥着巴掌就往林女士脸上扇去，把林女士推了出去，撞到了墙壁。林女士从没想过高先生会对她动手，当下就懵了。高先生倒是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倒在床上睡着了。林女士头上肿了一个包，脸上也红成一片，她不想见到高先生，走到儿子房间睡下了。
那天夜里，林女士心情甚是复杂。她不断地想起以前看过的文章：“男人家暴要么零次，要么无数次，被家暴了就要赶紧离开他。”她看了看睡着了的儿子，心想：“睡吧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高先生起床不见林女士，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动了手，跑到厨房，抱着林女士道歉：“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林女士看着这个男人，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一旁儿子叫着：“爸爸妈妈，我饿了！”
高先生最终还是被裁员了，换了公司。但这之后工作倒也顺利，还升职了。此时他们的女儿已经上了小学。
但没过多久，林女士在与同事逛街时便发现高先生和另个一女人亲密地走在一起，逛着商场。林女士倒是冷静，她没有上去跟他们撕逼，默默地拿起手机拍了照。
晚上回到家，林女士故作冷静地问道：“今天去干吗了呀？”
“工作呗，公司最近事儿太多了。”
“那这是什么？”林女士把手机举了起来，上面正显示着高先生和那个女人的照片。
高先生脸上有些尴尬，言语过后尴尬转为了愤怒。他夺过林女士的手机向墙上砸去，屏幕碎了，暗了下去。林女士有些害怕，但还是提高了语调：“怎么，生气了？出轨的人还有资格生气啊！”
高先生确实很生气，他拽着林女士的头发往房间拖去，甩在地上，撕扯中又踹了林女士的肚子。林女士满脸泪水，拿了钱包就到火车站，买了回家的车票，连夜回到娘家了。她在车上心想：“这次一定要离婚，出轨和家暴一样，要么零次要么无数次！”
父母很是震惊，他们看着林女士身上的伤十分心疼，突然想起外孙，问道：“孩子呢？”
“在家呢！”
“那你怎么就跑回来了？”
“他出轨还打我啊！我要跟他离婚！”
第二天，高先生从家里打来电话，林女士接起电话，冷静地说：“离婚吧！”
“我真的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女人我会断干净，手机给你换个新的，最新款的，你回家吧！”
林女士心想，你连个“对不起”都说不出口，我为什么要回家。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听着儿子的声音，林女士还是惶了神：“乖，妈妈过几天就回家。”
她心想，婚是要离的，并且一定要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
第二天，家里又来电话了，是高先生的父母打来的：“夫妻之间吵吵闹闹不是挺正常吗？你们还有孩子呢，离婚了孩子怎么办啊？一切都得为了孩子着想嘛……”
电话挂了后，林女士的父母也来了：“我们觉着，你还是回去吧，啊，孩子该想你了。为了孩子，日子咬咬牙也得过下去啊。你要是真离婚了，自己赚钱养孩子该有多辛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舍得吗……”
林女士知道自己舍不得，但她是那个曾经想着“被家暴的女性不离婚是要留着过年吗？”的林女士啊。她耳边一直回响着儿子的“妈妈”，心里就像爬了一窝蚂蚁，乱极了。
到底是离婚还是不离？离了吧真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他啊。不离的话，她可不敢保证以后的生活会不会更糟糕。
最终林女士还是回去了，她想着儿子想着高先生声泪俱下的道歉，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那句话说的是真的，家暴和出轨要么零次要么无数次。这几年里，高先生又出轨了几次，每次吵架都以高先生动手结束，第二天又以高先生的道歉开始。林女士每周都在想要不要离婚要不要离婚，而离婚的念头每次都被高先生的道歉和亲戚朋友的劝说压了下去。
她心想，自己真是个傻子，高先生的道歉都能信，不如去信邪。
但她就是这样，在纠结中傻下去了。她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而这么多年下来，儿子终于长大，第一件事便是逃离这个家。他看了这么多年的争吵与家暴，看了父母这么多年的分分合合，已经厌倦了。他选择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虽然地方偏僻，但没有打骂声就好。
林女士从“文艺女青年”“女权主义者”变成了“深闺怨妇”，她最终成了她年轻时所鄙夷的所不理解的女人——出轨了原谅他，被家暴原谅他……
有时候她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脸色蜡黄又长满皱纹的自己，无可奈何。她追不上时间，也追不上爱情。
林女士心想，纠结了这么多年，眼里的烈火到底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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