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周南的河心沙洲,一对水鸟和鸣嬉戏、比翼双飞,几个工人在辛勤采摘荇菜。热恋中的少年触景生情,立志弹琴奏鼓,以赢得美丽少女的芳心,直到她嫁给自己做妻子。
少年把爱情谱写成诗,情真意切,语句优美,人人传诵。周的采诗官把诗交给乐官谱曲,后来演变成一支婚礼流行曲。孔子编撰诗三百,惊喜地发现这诗中以婚姻为目的、有激情又有克制的爱情,与“发乎情,止乎礼”的儒家中庸理想不谋而合,“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把它编录在《诗》的风之首。这就是《诗》中的《国风·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汉武帝之后,诗经被定为学子读书典范,视为儒家经典,流传至今。
经典是指这样的作品:具有典范性、权威性的;经过历史筛选而经久不衰的。
《关雎》这首简单的经典爱情诗,具有哪些文学上的典范性和权威性呢?它用了一个“兴”的修辞手法,就是先“顾左右而言他”,然后再言归正传。有了铺垫,渲染了氛围,主题更鲜明,结构更灵动。一个近三千年前的热恋中少年懂得如此修辞,可谓聪慧,可谓有权威性。倘若今天一个热恋中的诗人也如法炮制,就不那么讨喜了。“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小洲。美丽贤淑的女子,真是君子好配偶……”这白开水似的诗句是不是乏善可陈?经典的典范性和权威性,依附着所属时代,既有其可借鉴之处,也同样有其局限性。
绘画艺术如何起源?浪漫点儿说,是人看到美,想把它描画纪录下来。现实一点儿说,是为了记录狩猎的动物、采摘的植物,以便总结生存经验。人的眼睛所看到的影像是短暂的,唯有把它描画出来,才可长久保留。十九世纪中叶发展到巅峰的古典画派,把明暗、透视、解剖等知识科学地运用到绘画之中,有效地承担再现真实的使命,安格尔等肖像画家把学院古典素描发展到了极致。可是照相术诞生了。虽然当时还没有手机,名流贵族们还不能搔首弄姿地玩儿自拍,但是以逼真相像为目标的肖像画早已败给了照相术。古典画派这个艺术界经典失去了它的权威性。好在印象派画家开始运用新兴的物理色彩学理论,走出画室,在自然光线变换之中寻找色彩和光线赋予景物和人物的全新图像。莫奈的一幅海景画《印象·日出》被当时的画界权威讽刺:模糊、令人难受、无知、对美与真实的否定、比花糊纸还不完整。高更梵高的后印象派画作更是洪水猛兽,无人赏识,画家潦倒一生。但是百余年过去了,印象派绘画和古典学院派绘画一样成为绘画中的经典。
音乐领域也同样如此。注重主观情感、个性刻画和不拘泥于乐理规则的浪漫主义音乐,同样被惯于聆听理智、清晰、调式如数学一般合乎平衡和逻辑的古典主义音乐的耳朵所难以接受,却不能阻挡浪漫主义音乐发展成经典。
科学发展,建立在不断质疑挑战已有体系的权威性和典范性的基础之上。如果没有发现牛顿的经典力学在解释微观系统中的局限性,没有敢于怀疑经典,二十世纪初的物理学家们就不可能创建量子力学理论。量子力学给予人类以全新的物质结构及其作用力的认识,用来解释固有现象和预言新生现象,许多现象不久被非常精确的实验证实。量子力学已成为物理学中的一个新的经典。
经典的典范性、权威性烫刻着时代的烙印,绑缚着时代的局限。而经典之“被历史筛选性”更夹杂了诸多人为因素。所谓历史,不是简单的时间客观延续,而是人类主观干预创造的历史。历史筛选,不过是主观人为的筛选。孔子编撰《诗》这样的经典,只筛选与自己的儒家思想所契合的诗歌。秦始皇焚书坑儒,许多书籍至此失传,失去成为经典的契机。可以被历史筛选而流传至今的作品,是那些被作品所在时代及之后时代的人,用时代局限下的思维和见识所筛选保留的。这个“筛选”的典范性和权威性同样具有时代的局限。
卡尔维诺说:“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经典是一些产生某种特殊影响的书。”真正的经典不在于它公认的有多权威,多典范,而在于你自己能够从中获取什么。如果说,听一首歌是听一个人的经历,那么读一本经典,也是读一个人的经验、见识和喜好。公认的经典,不一定就是我的经典。
据说康德有一个“经典”散步,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出门,教堂钟声随之响起,路线也日日相同。当地居民多以康德出现来对表。有一次康德出门钟声没响,后来人们才知道是钟坏了,而不是康德散步时间改变。这个故事之所以被冠以“经典”称谓,是因为它刻画出哲学大师康德的刻板坚持。这个散步本身没有有什么权威性,如果我们跑去同时同地散步,自然不能称之为“哲学家之路”。
喜欢范冰冰,忽略那些负面新闻,只佩服她那句被问及是不是会嫁入豪门时的霸气回答:“哪里有豪门?我就是豪门。”以此类推,我希望听到更多的人说:
“何为经典?我将创造经典。”因为经典可以学习借鉴,但不必盲目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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