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姐
文/刘大玲
那天去老家看望父母,远远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朝我走来,边走边向我招手。我想必是老熟人,才会如此热情地打招呼。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堂姐,因为疫情原因,两年没回老家,快三年没有见面,她居然瘦得脱了像,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的瘦叫人担心会被一阵风吹走。她颧骨突出,眼睛深陷,只有那两道柳叶眉和眼睛上的双眼皮,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
堂姐比我大一岁,我们两家是邻居,小时候我就是堂姐的“跟屁虫”,她也乐意我粘着她,我俩做什么事情都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上山打柴时,我笨手笨脚,总是捆不好柴,只要堂姐一出手,我的柴总是捆得稳稳当当的;下池塘挑水时,我挑不动了,她总会替我挑上一程;去打猪草时,我打得不够多,她会割上几把送一些给我;上学时,她是我的保护伞,谁若欺负了我,他准没有好果子吃……村里人都说这对堂姐妹就像穿上了同一条裤子。
我在堂姐的庇护下顺利地完成了小学的学业,那天我从书记手中拿到我和堂姐的初中升学通知书,想到能和堂姐一起升入我们乡的初中读书,我梦里都笑醒好几次。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快要开学了,堂姐的母亲突然摔断了右腿。堂姐的父母决定让堂姐辍学,在家中照顾伯母。
记得九月一日那天,天阴沉沉的。我吃过早饭兴高采烈地邀堂姐去中学报名,堂姐告诉我,她妈摔伤了,她得在家照顾妈妈,还要帮爸爸做事,就不陪我去读书了,让我就替她好好读书。
我当时用力拉着堂姐的手,舍不得松开,埋怨堂姐说话不算数,让我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读书。
伯母在里屋叫唤,堂姐走进屋里,一会儿,红着双眼出来。然后堂姐指指房间,默默地挑起尿桶干活去了,我也只好跟伯母打声招呼后,悻悻地离开了。
说实话,那时我们农村人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对女孩读书一点不重视。大概他们还愚昧地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吧!我只得独自一人背着铺盖卷和书包来到当地的乡村中学,当我打开书包,准备拿出录取通知书报名的那一刻,猛然发现书包里不知何时躺着两本崭新的日记本。扉页上工工整整写着:赠给妹妹,学有所成! 这分明是堂姐的笔迹。那一刻,我鼻子一酸,泪如雨下。我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好好学,替堂姐学,替村中所有的女孩学。
有了压力就有动力。我心中藏着这个小秘密——我肩负着我和堂姐两个人读书的使命,村中所有女孩读书的使命。在学校学习分外用功,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换来了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后来成了一名小学教师。
十三岁的堂姐相当平和地接受了辍学,在家任劳任怨地挑起了照顾伯母和做家务的重任,只是每次我去上学,她的眼睛里分明闪着羡慕的光,然而她没有抗争,也没有埋怨,是生活这条苦难的溪水把她磨洗得像鹅卵石般平滑、坚强。
堂姐勤劳能干。成家后,她自己经营着一个小店,还承包了50多亩良田。无论进货出货,都她自己一个人忙活。白天守店,晚上清理账目,办得井井有条。每到农忙时节,她便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忙活。
命运总是跟堂姐开玩笑。三年前的双抢时节,姐夫买了一台大型收割机,堂姐每天跟在收割机后面装袋。有一天早上四点多钟,东方刚出现鱼肚白,堂姐就随着姐夫一起去帮别人家收稻子。前面收割机隆隆地轰鸣,她站在后面的装袋台上不停地装着稻子。收割机内稻草翻飞,尘土飞扬,她靠着娴熟的技巧装袋。也许是因为稻草尘土蒙了眼,也许是因为收割机在行进中失去了平衡,也许是累坏了,眼神不好,堂姐装袋时,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前一倾,右手伸进了收割机里面。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穿破云霄。
堂姐异样的尖叫声大过了隆隆作响的机器声,姐夫忙停了机,跑到收割机后一看,立即傻了眼。堂姐已倒在了稻田里,右手前臂血流不止,上方的肉翻卷开来,露出桡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在收割机下方跳动着。我可怜的堂姐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半年。十指连心,一点点小伤都让人疼痛难熬,何况一整只手被割断,那刀绞般的疼痛折磨得堂姐整日整夜无法入眠,她一个人在炼狱中煎熬。这样的折磨使她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本来就苗条偏瘦的她更瘦了,眼睛深深地陷进脸颊中。右手臂已用钢板接好,但因为过血困难,手臂十分瘦小,手指无法恢复原形,更无法灵活做工。顽强的她练习用左手吃饭、切菜、缝补衣服、剪布、写账本……
这次回家看到瘦弱的她,我摸着她干枯的右手,刚一开口叫了声姐,泪水已模糊了我的眼睛。可堂姐却淡淡地朝我一笑,告诉我,她没事,右手没了,还有左手。比起那些得了癌症没得救的人来说好多了。让我不必担心,她活得好好的。
堂姐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苦难一带而过,反过来倒劝起我来。堂姐就这样乐观地面对生活,就这样坚强地与命运抗衡!
人这一生难免遇到挫折与坎坷,当命运面临抉择时,堂姐为了家人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她不怨天忧人,任劳任怨;当厄运降临到她的头上,她接受现实,坦然面对。堂姐用她的经历和人生态度映证那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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