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送

夜送

昨日晚饭后，与女儿结伴同去新华书店看书。待书店打烊时，夜色已阑珊，朦胧迷离的路灯光，划破了一路的夜色，让人对这城市的生活，亦多了几分的感慨。

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就我们书店所阅的图书，交流各自对书本的看法，一路相谈甚欢，快到所住小区大门跟前时，已过了九点。

穿过小区人行出入的门岗，沿着开阔的沥青路面回家，还没走上多远，抬眼上望，发现我家那栋六楼的窗户，一片暗淡，没有任何灯光渗出。

妻子晚上有事，早早就外出了，看样子，怕是还没回来。儿子正读初二，学业繁重，每天都得早起，中午在学校又没法午休，的确累得够呛。此时，恐怕他早已爬上了床，正做着他的美梦。

女儿拉着我的大手，脚下沥青路面，恰是小区中轴所在，一排排平行而立的电梯高楼，被这条笔直的大道一分为二。

沥青路面的左边，有一人为挖出的深水沟。水沟那一侧，前后安置了两排长且高的电梯楼房，靠后那栋，3便是我家那栋楼，这两栋相对较低矮些的楼房，被深水沟所分隔，便成了整个小区一处特别的孤岛。

沿着沥青路面继续前行，还不到五六十米，一个大又圆的环形转盘，在眼前呈出。路的左边，有一简易小桥，横跨了深沟的阔水面，贯通了沟的两岸，供那座孤岛上的人家往来，便再无它途可达。

小桥的桥面，很是窄小，过小桥左拐，沿着笔直的沟沿上行，突起一陡坡，对那些体积大的电动助力车来说，出入极为不便。那拾级而上的小径，被沿沟绿植的浓荫掩映，在沥青大道的这一边，很难看清对面小径的人来车往。

很快，我俩来到小桥跟前。一辆经过改装的电动自行车，静悄悄停靠在小桥跟前的路旁，那辆破旧车子的后座，给人焊接了两个大铁筐，可纳下四个大桶子。两大桶水，正在铁筐子里安安静静地呆着，候着它的主人来前来处置。

“都这么晚了，黑灯瞎火，还有人来送水，这送水工，可真够敬业！”我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暗自纳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弯下腰身，很想看看这桶装水到底啥牌。

幽幽的夜色，遮掩了整个小区，仅靠几盏路灯稀疏而又迷离的光照，模模糊糊，看得不甚分明。我把腰身弯得更低些，凑近水桶上盖，仔细一瞧，当下便失声嚷起，“咦，这不是我们家常喝的“景翠”牌矿泉水？”

都这时点，还有人给我家送水！让我颇为感慨，大叹送水工真是不辞日夜，并对走在我前头的女儿大喊：“乖女，快去，跑到前头看看，是不是有人给咱家送水来了！”

在我所住的小区，仅我们一家在喝“景翠”矿泉水。

说来也是话长，十几年前，在一个距离省城南昌六七十公里远的县级市，我为一家地产公司负责策划与推广。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当地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他比我亦大不了几岁，既有农家子弟的憨厚和质朴，又有精明商人的独到眼力，加之那老板性格豪爽，为人实在又大方，对我们交给他的工作，从不拖沓，总会保质保量按时完成，故而我对他好感有加，一来二去，我们哥俩便成了莫逆之交。

在这小县城，干了一年不到，我便回南昌谋发展了。而我那好哥们，依然坚守在当地做大做强他的广告主业。伴随中国地产持继狂飙突进，他们公司一路开疆拓土，竟先后垄断了当地最优的媒体资源，成为一方霸主，事业如日中天的他，先后拓展涉及了其它产业。

几年前，朋友偶然进入桶装矿泉水这个竞争激烈的制水行业。在他老家，有一个曾被朱熹盛誉的地方，“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两句，便是描写朋友老家“玉华山”活水好源的古证。加之此地水质特别甘醇，富含对人体有益的多种微量元素，在水业圈颇受好评。

一次，朋友来南昌办事，顺道送了我两大箱瓶装矿泉水。没想，那甘醇如醴的天然“景翠”，深深地打动了我。

那时，他们恰在南昌开拓桶装矿泉水市场，而我们公司亦需要用水，用水量大，朋友便给了我们公司友情水价，与其他公司的纯净水相差无几。

当下，我自作主张，我们公司的纯净水，被替换成“景翠”矿泉水，顺便让他们为我家一道送水。就这样，这玉华山的“景翠”矿泉水，一送就有三年多了。

最近这三年，全国各地房价展开了一轮疯狂上涨，致使劳动力成本跟着蹭蹭上升，让经营实体的企业压力倍增。

这几年，人力成本飙升，朋友公司的水价，却没任何增加，他们公司咬牙消化上升的成本压力，仍按三年前的水价给我们供货。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暗自发力，这亦是朋友过去做事的一贯风格，要求水业公司的同事上下齐心，默默无闻地做着他们的水事业。

全国性品牌恒大冰泉，若不是他们有恒大地产在背后作支撑，恒大冰泉这个水业界的知名品牌，恐怕早已倒了不知多少回合。如此想来，我那好哥们能咬牙三年不涨价，坚持做着他的好山好水好“景翠”，确实挺不容易。

就在前一天，我们家的四桶矿泉水，已提前用完，断水有一天了。这两日，我忙着参加“乡村教师访名校的国培”学习，白天无人在家，不便叫人送水过来。无奈之下，我们一家，只得烧自来水临时救急，给两个孩子饮用解渴。

没想到，兄妹俩早已习惯了“景翠”山泉那份独特的甘甜味儿，纷纷向我发出抗议：“家中的自来水，有一股奇怪又难闻的味儿，很是难喝！” 强烈要求于我，赶紧找人送水替换。

昨天下午，“国培”跟岗实习，放学时间比往常要稍早一些，待我回到家，刚过四点。我赶紧抄起手机，给“景翠”南昌送水中心打电话：“今天还能否给我们家送水？已断水了！”

送水热线，很快被水业经理接通。在电话那头，他稍显犹豫。毕竟，都到这个时点，从南昌市老城区，送到红谷滩新城这边，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期间还需跨过一座赣江之上的南昌大桥，车来车往，确也有困难。许是他听出了我那着急又焦渴的声音，最终还是应了我：“可以，我们会帮您送水来！”

不知为啥，一直等到我们吃了晚饭，待我与女儿出门前往新华书店看书时，依旧没给我们家送水来。我暗自猜想：“他们怕是有事给耽搁了，看样子，恐怕今晚还是喝不上大自然的山泉了，又得多喝一晚难喝的自来水......”

很快，女儿跑过了深水沟上的那座小桥，顺着沟沿的那条斜坡小径，继续向前跑去，在坡上高处的平台那，传来了女儿一阵尖声尖气的叫声：“爸爸，没错，一个穿黄衣服的叔叔，正提着水桶，在往我们家这边走呢！”

我脚下发力，赶紧加速，三步并作二步，追上女儿。果然，那个“景翠”水业的经理，亲自来送水了。

奇怪，只见他左手拎了一桶水，右手空着，啥东西也没拿，只是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往常，他们拎水上楼时，均是左右开弓，一边提一桶）。我眼前的这个中年汉子，走路时，脚步亦有些蹒跚，身子一摇一斜，右腿还一瘸一拐的，显得很有些吃力，完全不是他往日雷厉风行的那般模样。

我赶紧跟了上去，向他问好。他一脸腼腆，有点怪难为情，小声幽幽地对我说：“下午，一听你说要送四桶水，我就知道你们家的水全喝了！本来，我们下午就打算给你们家送水，这两日天气热，各家单位用水量大增，临时抽调不出多余人手。下班后，同事们也累了一天，他们全都又累又饿，我不好意思让他们加班，况且还得跑这么远的路。所以，只好我自己过来送水了。”

这个精干的中年汉子，把手中水桶置于脚旁，稍喘了一口粗气，轻轻叹息了一声：“咳，谁知道，在我送水来的途中，快到南昌大桥时，自行车竟然给爆胎了，车子因为惯性太大，猛地一甩尾，竟失去控制，把我的右手与右腿，给撞地上了。”

经理正说话的那会，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略有些僵硬，即使他很想挤出笑脸，可还是被摔伤而来的痛苦给扭曲，只好一停一顿地对我说：“后来，我找 了个地方补胎，修好车子继续上路，又给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才这么晚到这......”

“天啊！四大桶水，加上改装车架增加的重量，起码有两三百斤，况且人又受了伤，推着这笨重的东西去补胎，这一路，不知他如何咬牙支撑下来的！”我吃了一惊，眼前这中年汉子，受了如此皮肉之苦，这都是因我而生的。若我早打电话叫水，他们便会有更多的时间从容安排了，断不至于发生今夜之事，让我自责又难过。

“快放下桶，不用你提，我能扛上楼！”我朝他大声嚷嚷，转身朝桥头速奔，去扛车子后架上的那两桶水了。

很快，两个大桶子就被我从筐子里取了出来。我稍稍下蹲，弯腰上提，身子猛一发力，两大桶水，就伴在我的左右两侧，水桶便跟着我的脚步而开始从此，孩子们纯真无邪的情思，竟连接了阴阳，绵延了两界......孩子们最是难舍你的走远，难舍你甜甜的微笑，难舍你对他们的诸多之好……孩子们的心，在听闻你噩耗的那一刻，全都碎了；他们的哀鸣之声，一阵又一阵往外扩散，萦着孩子们的日夜......移动。我脚下呼呼生风，一阵疾行，很快就到了与经理刚聊天的地方。

可是，送水的那位中年汉子，人却不在原位。先前他所提的那两桶水，仍被他咬牙扛进了电梯。

同上楼时，借着电梯里的灯光，我赶紧察看他的伤口。哇，确实摔得够厉害，右手肘子擦去了一大块皮肉，让人不忍直视，伤口虽止住了血，但还是血肉模糊，正渗出点点混黄的血水，已经有些肿起来，手臂转动也不太灵活。

万幸的是，他没摔断骨头。否则，那会让我更加自责，更加心不安，心不得宁！

即使受了伤，这位与我朋友一样憨厚朴实的经理，依然陪我把最后一桶水扛进了家。临走，他一个劲向我道谢，说给我添麻烦了……经理发自内心的真心实话，让我闻之动容，感慨万千。

人生沧桑中，世态炎凉里，那些让你我难以忘怀的，往往是一些很小很小的小事，那些看似与你不过萍水相逢的人和事，或是一句话，又或一个刹那的瞬间，都足以感动你我的这一生。

于是我记住了他，他也记住了我，人生便有了意义，便有了可以回忆的落脚与支点，偶然一瞬的感动与心灵的触摸，便成了这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回想了。

是啊，这个连夜送水的中年汉子，他是千千万万城市服务工作者中的一员，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劳动者。正是这一个个活生生的普通劳动者（包括当下正从事快递业的一个个小哥们），是他们，重构了这个城市最为庞大的服务网络；是他们，为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居民，带来便利与便捷的生活；是他们，默默无闻，用自已最为美好的青春年华，在为这个迅猛发展的城市，做着常被人所忽略的那些贡献！

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的人啊！应该！必须！一定要记得他们！记得他们一个个奔波在城市繁忙的路途中！记得他们这一路所付出的汗水与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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