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老太太们

我住的这个小区是上海的老小区，就是以前老上海的郊区，都有很多叫做某某村，拆迁以后盖成了楼房，但保留了以前的名字，所以很多的小区就直接叫做某某村了。这种小区里生活的本地上海人慢慢地都搬了出去，有些买了更好地段的房子，或者有些就出国定居了。生活在这种小区的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上海本地人。随着上海的发展，这个小区也慢慢住进了很多像我一样在上海生活的外地人。走在小区里你就会发现要不就是头发花白，甚至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年人，要不就是早出晚归白天见不着人影为生活奔波的年轻人。碰到介于这两者年龄之间的有一大部分是为了照顾结了婚又生了小孩的年轻两口的父母。

像我住的这栋楼，每层楼住着两户人家，是互对着门的那种。我住在二楼，我家的对门住着个上海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都是吴侬软语的那股劲。我平时是习惯网上购物的，一来是因为更便宜，二来也是懒得去逛实体的商店、超市。但是最开始购物的那段时间，快递柜、菜鸟驿站什么的都还没有发展起来，快递基本都是会送上门的，而我早上早早就出去了，晚上又很晚才回来，完美地和快递小哥的时间错开。有时候就不得不麻烦对门的老太太帮我收货。有一天我买的除湿机到了，让快递小哥先放在老太太家，想着下班了再去拿回来。没成想那天就加班到快12点才回去。我试着轻轻地敲了敲老太太的门，听到没什么动静，就想着估计已经睡了，明天再拿吧。我就开了我的门，正准备上锁，外面邦邦邦地响了几声，一看，是老太太起来了，拄着个拐杖，说你的东西要拿一下的，你不拿走，我睡不着的。老太太其实是个特别谨慎的人，我觉得她跟我一样都是个社恐。她每次出门前都会先把反锁的门打开，然后探出个脑袋，先张望一下，然后才推门出去。她大概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也知道每年固定的时间我妈都会到我这儿来住一段时间，除了我和我妈两个人，其他人如果在我的门前转悠过或者敲过门，碰到我她还会特意告诉我一声。她平常并不怎么跟人打交道，遇到事情也是尽量温和地去处理。记得有一次，楼道里有几个孩子上下楼打闹的声音，偏偏跑到我们这一层，不往外走了，就停在这一层，特别的大声，吵吵来吵吵去，听着特别的糟心。我刚准备推开门赶他们下楼去，就听到对门的老太太家门开了。老太太递出一把糖果说道，给你们一些糖，你们换个地方去玩吧。那群小孩子倒也听话，拿了糖也就真走了。

四楼有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就很不一样了，真的是只要你在小区里走一走，如果碰到有人扎堆的地方准能见到她。小区里哪家住户的八卦、新闻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我妈每年什么时候到我这儿住一段时间她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今年因为疫情，我妈没能像往年一样过来，这个老太太碰到我还问我，你妈妈今年怎么没来。我妈也跟我讲，她每年一来我这儿，本来刚开始对这儿还多少有一些陌生，但是这个老太太每次都会很热情地跟我妈打招呼，熟络地开始家长里短，短短几句寒暄就把我家最新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我妈回来就会跟我抱怨说，她现在出门都有些紧张，就怕碰到这个老太太。慢慢地接触下来，我妈也跟我讲啊，这个老太太其实也蛮可怜的。据说早些年她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怎么爱说话，后来得了癌症，手术后还经历了好长时间的放化疗，最严重的时候头发都掉没了。现在似乎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自从手术以后她的性格就完全变了。

楼上不知道哪一层还有个特别喜欢唱卡拉OK的老头儿。每到周末总会有一个下午能碰到他兴致勃勃地在唱卡拉OK，声音大到他唱歌时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以为是个孤独的老爷子，老年丧偶，孩子们也不在身边，唱卡拉OK可能是他解闷的一个方法吧。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男女对唱，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出现在老爷子的卡拉OK里。时不时还能听到老太太通过话筒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后面就又只听到老爷子的卡拉OK了，估摸着那次有可能是个相亲局。

我家楼下也有个老太太，年纪挺大的了。我刚搬进来的那几年，天气比较温暖的收她都会搬个小凳子在楼道口，择菜什么的。每次下楼一准儿会碰到她，都会被拦着聊会儿天。不过因为老太太不会说普通话，说的上海话又是那种比较老式的上海话，我刚来上海还不太能听得懂，我们的对话基本是需要两个人重复好多遍。渐渐地也就聊得没那么勤快了。后来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老太太，再见到她的时候是拄着拐杖，一点一点从她家挪到楼道口，也不会坐到小凳子上了，就拄着拐杖站在楼道口看着外面。见着我开始还会愣一下，眼睛也是浑浊的，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又过了一阵子，下楼就再也没见过老太太了。

小区的老太太比较多，又是以前一个村的，所以她们会习惯聚在一起拉拉家常，这种现象在别的稍微现代化一些的小区是不会见到的。夏天晚上也会很热，我下班回来就会碰到她们有时候会和照顾小孩的外地阿姨一起坐在楼道口的树下，扇着扇子，边逗逗那些小孩子，边忙着收拾手里的活。我下班经过她们，她们还会忽然停下手里的话，开始打量我，等我走过去，她们又继续该干嘛干嘛。到了冬天，她们还会搬个椅子，把自己裹得厚厚的，中午的时候一排排在小区广场上晒太阳。那个广场又是我进出小区必经的一条路，每次走过那个小广场，都感觉自己像进了别人家一样，做贼般地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她们，再给我来个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