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乐山是个出美食的地方。
先往远点说，八百多年前南宋时期的陆游，从老家浙江绍兴来乐山做官，算是见过世面，吃遍江南美食的人，遇见乐山，好山好水好伙食，＂何必故山归＂，都不想回老家了，更在诗中惊叹＂公事无多厨酿美，此身不负负嘉州。＂不知各位看官注意没有，陆游留在乐山的八九十首长短句，谈吃谈酒谈茶，及至醉酒后的感觉占了很大的篇幅。这还不算，文化人最看重的名号，陆游的＂放翁＂两个字就是在乐山取的，从此伴随大诗人一生，后世的人，大多喊＂陆放翁＂。
古代吃饭喝酒大多在勾栏瓦舍之间。流传下来的《清明上河图》，慢慢欣赏，会发现许多场景和今天是一样的，仿佛时光倒流。说完历史，回头再说我见过的事情。乐山的苏稽是个古镇，很有名，古代的许多官员从成都坐船下来，想去看峨眉山，他们喜欢的路线一般是从乐山草鞋渡过河，第一天晚上选择留宿苏稽。官员大多讲究的紧，苏稽一定有他们值得住上一个晚上的理由。比如南宋时期成都的一把手范成大，一个人去玩峨眉山留宿苏稽，住在一家叫＂竹间轩＂的客舍，窗外涛声依旧，好安逸的行旅图。
文学家、历史学家郭沫若先生的第一夫人张琼华女士也是苏稽镇上的人，当年，郭家从五十里外的另一个古镇一一沙湾，行行复行行，高举迎亲的仪仗，在苏稽住了一晩上，热闹的宴席一直开到深夜，鼎堂先生在他的回忆录中没记下几道菜谱，甚为遗憾！
东拉西扯的说了几百字，回到正题之前，我是想告诉大家，乐山自古至今便有美食传世，治下的古镇苏稽未必没有？
我第一次去苏稽，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大致的格局和今天差不多。
那个时候，乡场的中心以供销合作社为主，出场口往杨湾方向，有一家卖书的供销社，门口的路十分宽敞。赶场天，天不见亮，就有人搬来一个用汽油桶改制的柴灶，支在离书店几米远的路上，两边都可以行人，标准的路边摊。
灶上支一口直径超过一米五的大铁锅，下面一大堆柴划子，易燃的松木居多，里面还有几个树圪兜，铁锅掺满了水，里面有牛头牛肋骨和各种牛骨头，熊熊大火煮沸后，又用树圪兜慢慢的熬制。顺着公路，紧挨着柴灶，放了一张用门板做的桌子，桌子上放了几叠碗几个竹编的筲箕，筲箕里装的是牛肚子中的各种杂碎，以牛肚牛肠最好分辨，还有从牛骨头上剔下来的巴骨肉。桌子中间，放了作料，盐、葱花、芫荽、芹菜等。
大锅里的汤，大约要熬制到上午十点后，便有赶场的农民，站在桌子边上，路边摊摊，自然是不提供坐位的。食客掏上一角两角，掌勺的店家，我记得是一个个子不高，精明能干的妇人，手握铁丝编的漏勺，分别抓点牛肠子、牛肚子、巴骨肉等各种五脏器官的杂碎，在翻滚的汤锅中稍烫片刻，装进青花瓷碗，再添点汤，洒上芫荽、芹菜，一碗牛杂汤就成了。如果是在冬天，一碗滚汤下肚，营养和热量都全了。当时没听见谁叫＂跷脚儿＂，听到的是牛杂汤。
这是我最早看到的＂跷脚儿＂的形象。当兵后回到乐山，又在一个与农民打交道的机关工作，去苏稽的机会更多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苏稽的经济开始复苏，乡场更加的拥挤。那家卖牛杂汤的地摊生意一如往常，多年前当桌子使用的门板，换作几根厚木板钉成的桌子，似乎比门板还要长点，搬来搬去，架子难免松动，桌面上便摇搖晃晃，摊主又在架子上横七竖八钉了木条支撑。吃牛杂汤的人，一概站在桌子两边。有喝烧酒的，站的时间长，便把一只脚跷到桌子底下的木条上，换脚歇气。
后来，后来的故事各位看官都知道了。古镇苏稽的＂跷脚儿＂牛杂汤成了一道美食，成了有内容有历史的故事，走遍天南地北。我曾在乐山城牛咡桥见到一家专卖＂跷脚儿＂的餐厅，门口左右一对联，＂名震塞北三千里，碾压江南十二楼＂，一道路边摊位创造的美食，竟然成就了如此江湖气势，这是我们走过路过的人想象不到的。
乐山还有一道来自地摊上的美食一一＂黄鸡肉＂。源自五通桥一所小学门口，现在已经走出五通，成了许多乐山人或者来乐山旅游的游客，十分欢喜的网红美食。
＂黄鸡肉＂的来龙去脉，我认识一位资深美女，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她是＂黄鸡肉＂的见证人，曾经在和朋友的对话中写道：
＂童年时候，我的老家在五通桥的两河口。河口里面有座“老桥” ，老桥旁边有所小学堂，学堂下面有棵黄葛树，黄葛树下是一户人家从早到晚摆的地摊儿。一张四脚方凳上搁张两尺直径的圆簸簸，簸深大约两公分左右，里面按照一分两分不等的价格，一小堆一小堆的炒沙胡豆。
待到正午时分，“黄鸡肉”掐住学堂快下课的点，一路吆喝着“鸡肉啊！”人未到声音先到，眨眼间，已到达黄葛树下，紧挨卖沙胡豆的摊，撑起了自己的摊子，赚取一杆子蜂拥而至的下课娃儿兜里零花钱的生意。
黄鸡肉的摊，是一只三叉木架，架上架着只诺大的、黄灿灿油浸浸的竹篮子。竹篮旁边挂着只挑选鸡肉用的油渍渍的、装满一大摞亮锃锃竹筷的筷笼子。
篮子里一边一盆红红的红油海椒白宰鸡，分别是三分钱净肉片，两分钱带骨头。和现在的娃娃一样，除了板凳上坐了一天的不舒坦，期盼放学的重大要因，多是惦记着校门外的小吃摊。＂
写这段精彩文字的是位教书多年的老师，她的记忆把一个地摊美食重现江湖。
世上许多美食，无不是诞生于地摊，成都的＂担担面＂，＂川北凉粉＂，乐山牛华溪的＂豆腐脑＂，满街的＂乐山甜皮鸭＂⋯⋯她们都出生在街头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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