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山里长大的,我们那个村庄四面环山,出去外面要翻山越岭。我曾在我上部小说写过黄泥坳—出村的路,那是一条阻碍村庄发展的路,是一条将孩子们困住的路,村庄的人像是住在围城中一样,在里面生,在里面死,我在小说中有写一位秋婆婆,她在那里出生,长大,到了成年又嫁给了村庄的男人,一辈子就是待在那个叫油茶村的地方,她说别人的天下很大,她的天下只有油茶村。
1997年,我出生在这一年,正是打工热潮,南下谋生的时代,我只会种地的父母,毅然决然跟随他人外出。还有村庄的年轻人,只要满了16岁,他们必然不会留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早在读书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外面的世界,它的地方多大,人有多少,楼有多高,能挣多少钱,多少靓仔靓女,穿得多好看等等。一颗心按耐不住,脑袋也跟着不冷静。
我祖父一代,只出来了一个大学生,我的姑婆,她读的湖南师范大学,毕业教了一辈子书,现已退休。我父亲那一代人,也只出了一个大学生,我叔公的儿子,他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我不熟悉,见过几次,一个文雅的读书人。我叔公腿伤退役,他是给前线运送物物资。他经历过生死,听闻一颗炮就在眼前爆炸,一个老乡护住了他。他的见识比他们要多。到了我这一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男孩子读大学有几个了,女孩子没有一个,我的堂妹读了高二,成绩很好,我的伯父还有两个儿子读书,家庭负担重,主动给我堂妹辍学。我的两个堂弟没有考上大学,南下后工作也不努力,我那堂妹却已经是工厂的主管。
那个时候,社会上还没有人注重“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的问题。村庄里只有老人、孩子。孩子的生命是开始,老人的生命是尽头。这两种生命状态碰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在内心深处引起涟漪。
我看到过很多的死亡,也看到很多粉嘟嘟的婴儿。每每看到这种生命的交替,我的写作欲望就强了一分。我看到人在死亡前的那七天如何地痛苦,我也会流泪,尽管看过多次,我还是会流泪。我会感受原来每个生命都是这样的绝望、无情,从而为他们不值。我看着新生的婴儿,我会看到希望,同时我对他未来的路又充满担忧,尽管他的母亲会无微不至地照顾。
我抚摸过婴儿的手,嫩嫩的,吹弹可破。我见过一个婴儿吐奶,他的母亲流着泪揪孩子的背。我在街上听到一个孩子在哭闹,原来是他的母亲为了他们的生活,黑亮黑亮的头发一剪刀下去,漂亮的母亲变成了“男人”。我无法想一个父母含辛茹苦之后,孩子的前路会是咋样。人一出生就决定他要死亡。这一辈子,他知不知道该怎么活?
我触摸死人的身体,不是他们说的像冰一样,没有那么冷,是凉,像秋天的风一样凉。死去的人并没有灵魂,更没有所谓的意识存在,就是静,像一个物件一样躺在那儿,你动一动,他就动一动,你喊不应他,他也听不到你说话。活人怎么哭,怎么悲痛,也是旁人看。
我们村庄闭塞,下葬都是按老传统来,穿衣、请先生、请主摆人、请亲人、请亲戚朋友、请哭娘、请古乐师、请乐队、请戏班,热热闹闹地,敲敲打打地,孝子孝孙几夜也不睡觉。死人入了棺,人人祭拜了,这时候最重要就要请扎纸人,金童玉女、房、车等,手艺好的人做得那个逼真。我最欢喜那只白鹤,展着翅,横着脚,一飞冲天,这便是活人对死去的人最后的祝愿。即便这世上没有天庭,没有神仙,活人还是要这么做,说来说去,人不过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由不得他信不信。
我三年前写完长篇小说《油茶村》以后,我的另一个叔公刚刚过世,他的葬礼场地没有进村,在路口搭的帐篷,村庄里的人说过客死他乡的人回不了家,若是进来了,只会带来灾难。
我听后震惊万分,逝者已逝,人情凉薄,曾经留下的印记真要随着时间消磨殆尽?我开始构思是在第三次看《寻梦环游记》,听了那首《请记住我》之后,我才想写一部关于死亡的小说。
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写死亡,我的勇气来源于《西藏生死书》,对于人来说,死总是不吉利的话题,死总是恐惧的事情。我曾在我的日记写过这么一句话:想要怎么死,才知如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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