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惨淡的月光映在路边的小水坑上，水坑的一边折射出荒芜的野草地，一边则映出了秦念惨白的脸。路边一两户人家的灯火映在秦念的脸上，愈发显得其苍白。
他迈步走向村中，沿着鹅肠小路，来到村子最深处。周围已经极少人烟了，路的尽头有一户人家，昏黄的灯光在周围树木的掩映之下更弱了。走到近前，窗上印出两个人影似在徘徊。其中一个应是妇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啼哭还未靠近即清晰可闻。
秦念面露犹豫，在心中天人交战。良久，他慢慢地朝前走去，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脚印深深浅浅，不甚明朗。
秦念轻轻敲门，苍白的脸上尽是为难。听见敲门声，里面人影微动，一个中年男子匆匆推门而出。
男子，应是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深蓝色的上衣，上面有一些针线的痕迹，衣服上面灰扑扑的，像是去田里做事刚回家没多久。
看见秦念，男子略微迟疑，几息之后才惊讶地看着秦念叫到：“念……念儿？”
秦念眼眶微红，看着男子，重重点头道：“是我，舅舅”。
“你怎么这么晚了过来，吃饭了没有？我让你舅妈去给你做点吃的，快进来坐坐。招娣，快去做点吃的，念儿来了 ，再烧点水！”
秦念舅舅激动的说道，一边引着秦念进门，一边还回头叫秦念舅妈出来。
秦念随舅舅进门，在舅舅热情的招呼声中，脚步愈发沉重了，头低着，一言不发。
一进门，入目是一张木制桌子，靠近墙的一个角用小木块垫着，墙上的壁橱零星的摆着一些碗筷，两三个搪瓷杯子，在墙角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个搪瓷脸盆。一块脏兮兮的布隔在屋子中间，将屋子隔出了两个空间。
“家里有点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有些糖，当个零嘴，念儿你先坐一会，你舅妈去准备吃的了。”秦念舅舅小心的从壁橱角落里拿出一包奶糖，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在桌面上，看着秦念，有些羞赧。
秦念顺势坐下，也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一声婴儿的呢喃突然响起，秦念向左边看去，在木床上，看见一个似是两三个月大的婴儿，滴溜圆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秦念，脸颊上还挂着两滴猫泪，看着看着，那孩子就朝秦念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笑容，秦念更觉得羞愧了，心里涌起一股离开的冲动。可腿依旧沉重，让他无法离开。在秦念还在天人交战的时候，舅舅轻轻叹息一声，慢慢坐下。
“念儿，你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你说，舅舅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一定会帮你。”舅舅定定的看着秦念，眼中神色莫名。
听见舅舅的话，秦念眼睛一酸，眼中含泪，看着舅舅道：“舅舅，我母亲病重了，现在急着做手术。”
舅舅看着秦念，脸上没有太多的吃惊，只是眼中有化不开的悲伤，轻轻说道：“所以，念儿，你是想问舅舅借点钱，给你母亲做手术吗？”
秦念看着舅舅，有一丝惊讶，心想“舅舅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妈妈病重的消息，因为舅舅家里的情况大家都明白，所以母亲病重的消息并没有告知舅舅，就连秦念也是迫不得已才……”
压下心里的疑惑，秦念重重地朝舅舅点了个头，眼含泪水，说道：“是的，舅舅，我……我想找舅舅借点钱，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一点，等手术完，我……我一定尽快会还给您的。”秦念边说着，慢慢低下头，不敢与舅舅对视。
“念儿，你真的能把钱还给我们吗？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现在你表弟也才刚出生两三个月，我们家里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有余钱啊！”秦念的舅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鸡蛋面，轻轻放在秦念的面前，看着秦念，眼含犹豫地说道。
秦念闻言，头更低了，两只手紧紧地绞着，两行热泪从眼中流出，颤抖着说道：“我知道的，舅妈，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我找了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他们都不愿意借钱给我，我只差两万块钱了啊，到时候母亲的手术就能做了啊。”
“可是，念儿，你母亲做完手术真的就能好起来吗？你这样真的能把欠下的钱都还完吗？到时候你又怎么办呢，你的生活，你的妻子呢，你要她后半生陪你穷困潦倒过着无休无尽的还钱生活吗？”舅舅站起来，眼中带泪，激动地说道。
“可是，舅舅，她是我的母亲，您的亲姐姐啊，当时她最亲近的不就是您吗？”
“您就借我两万块钱好不好，我求您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来找您的，求求您了，舅舅！”秦念跪倒在地，哀求的看着舅舅，眼中淌着两行泪水。
舅舅两只手在空中欲抬起，想扶起秦念，犹豫了许久，把手放回身后，背过身去：“念儿，我真的没有钱了，别说两万，便是两千我也拿不出来了。”
“不，舅舅，我知道你们还有外公房子的拆迁款，你先拿出来，帮我母亲一下好不好，我求你了，求你了，舅舅”秦念崩溃大哭，跪在地上，痛苦地看着舅舅的背影。
“别说了，念儿，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母亲是癌症，就是做了这个手术，也只能减少痛苦，以后还有无数个手术在等着你，这个忙我真的不能帮，你母亲会怨我的。”舅舅的声音混着婴儿啼哭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
许是被这样的场面吓到，孩子一直哭个不停，舅妈边哄着孩子边偷偷抹着眼泪，背对着秦念。
良久，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孩子睡觉时的呓语。
又过了很久，秦念一脸绝望地从地上站起来，双手垂在身侧，一步一步地向外面走去，比起刚过来时，脸色更加苍白了。
“念儿，把面吃了再走吧，路途遥远，不能饿着肚子。”舅妈不禁叫住秦念，心疼的看着秦念的背影。
“不用了，谢谢舅舅舅妈。”说完，秦念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坚决地朝外面走去。
房间里，秦念的舅舅对着那碗冷掉了的鸡蛋面泪流满面，嘴里轻声呢喃：“小时候，我老是不听你的话，现在我终于听话一次了，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啊。”
……
秦念再见到舅舅舅妈是在半个月后的葬礼上，在他苦苦支撑了半个月后，母亲还是去世了。
秦念眼睛通红地跟每个前来悼念的人鞠躬道谢，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悲伤，也有一些怨恨与不解，为什么昔日的好友与亲人在最关键的时候都不肯施以援手，不然母亲也不会这么快离开……
“念……念儿”一声呼唤将秦念拉回现实，秦念看向来人，是舅妈，他重复着机械的鞠躬道谢，没有多说一句话。
“念儿，对不起，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我们也有苦衷啊。在你走后，我跟你舅舅就后悔了，可是我们也无可奈何啊。早知如此，便是你母亲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也要把钱给你了啊，对不起，念儿，对不起。”舅妈抱着孩子，看着秦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怀里的孩子似也感受到了这种悲伤，哇哇大哭。
“什……什么！母亲为什么说要断绝关系！”秦念震惊地看着舅妈，激动地上前问道。
“是你母亲托人带来一封信，她在信中请求我们，让我们一定不要借钱给你，她自己知道自己是癌症，没有医治办法的，她还给你的朋友和亲戚都告知过了，让他们一定不能借钱给你。如果我们借钱给你，便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会恨我们一辈子，无论她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安心。”
“怎……怎么会！”
“是真的啊，念儿！”舅妈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信封，交给秦念。
其中一个信封很厚，一个信封很薄，舅妈指了指很薄的那个信封示意他拆开。秦念小心地拆开信封，认真地看着信，看到信中母亲说“请不要借钱给我”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念儿，现在告诉你真相是不想让你去怨恨那些亲友，你的未来还很长，要好好过，我和你舅舅不求你原谅我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和你老婆好好过，有更好的生活。”
“至于另一个信封，里面是我和你舅舅的积蓄，可能不够你还完欠下的钱，但至少不会那么累。念儿，你外公的拆迁款我们没有拿，都给你守寡的小姨了，她带着孩子，过的也不容易。”
“孩子，以后好好的，要撑下去，你母亲最想要看到的就是你好好的活下去。”
等秦念回过神来的时候，舅妈已经离开了，她走的很快，似是怕被追上。
秦念打开信封，里面至少有两万块钱，秦念低头，颤抖着身子，轻声抽噎。
泪珠一滴一滴的晕在信封上，开出了一朵朵美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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