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一生

        1932年大事记记载着:1月2日日军攻占锦州，1月12日日军在青岛登陆，1月28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一.二八”抗战爆发，1月30日国民政府迁都洛阳……那一年狼烟四起，战乱充斥神州大地，中国北方的一个小村庄里有一个遗腹子默默地出生了。在他那贫困的家庭中没有人期待他的到来，也没有人因此而欢喜，他的童年乃至青年时期都充斥着悲苦。

        母亲带着他和他的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他的侄子和他同年出生。同年不同命，侄子是有父爱的，他没有。吃不饱穿不暖，没有铺盖，寒冷的夜晚蜷缩在冰凉的床板上盖着薄薄的被单，几岁时就要跟哥哥一起下地务农。母亲偶尔带他去舅父家小住，他的待遇依然艰难，饭桌上伸手夹菜会被打手，处处看人脸色。物质的匮乏稀释了亲情，周围尽是人性冰冷。

        十六岁离家当学徒，辗转立足国营毛巾厂。技术人才，厂长赏识，适时有人给他说亲。然家里已然给他订好了亲事，许是那时候的人重信重诺所以他宛然拒绝了，二十二岁迎娶未曾谋面的地主家女儿。结婚当晚，十八岁新娘泣不成声，从富裕之家一下落得家徒四壁。新娘终是大家闺秀，不吵不闹，两个人一起承担生活中的困难风雨。

        五八年闹饥荒，食尽能食之物，用蒜苗辫的坐地蹲、皮带、麸子……转年大女儿出生，给本就贫瘠的家又压上一块砖。无奈媳妇带着孩子回老家，他一人在城里继续赚钱，时而归家探望妻女。他对孙子说:“那时候从市区坐火车到芦台要夜里两点才到站，如果住店要花四分钱，心疼钱啊，连夜步行回家，大约第二天傍晚到家。”如此数年，惦念家里光景，而后买断工龄回老家种地为生。

        回到家先要为房子发愁，变卖了手表、自行车，再凑上自己在城里的一点点积蓄，盖了三间土房子。好坏总算有个自己的窝。此后，又四个儿女相继出生。大女儿帮家里带孩子没去过一天学堂，二女儿上到小学二年级，三女儿体质孱弱，入冬就不能再下床。好再他技术出身，回乡尚有用武之地，修桥、修渡槽、搭建筑班以此养家糊口。再几年，两个女儿生产队捞公分，一家七口光景有些许好转。

        七六年唐山地震，一家人在地震棚驻扎，又一次从头再来。若干年后，他时常会说起:“你看这些房子，都是地震以后盖的，包括前房你大伯家的房子！”

        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在太阳每一次的东升西落中流逝着。手上有些泥瓦功夫的他又给儿子盖了新房子，娶了新媳妇，家里添了大胖孙子。他乐乐呵呵得抱着孙子吃饭，用自己的茶杯给孙子接尿，用筷子沾酒给孙子舔。他用自己的方式爱护他的隔辈人。隔辈人日渐长大，儿子嫌弃房子小了，他又操持着给儿子盖新的房子。六间房盖起来，日子也日渐好过起来，他十分舒心。

        但是生活总是纷繁多变，二女儿突然查出尿毒症。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感谢医疗技术的先进与成熟，二女儿又活过了十余年时间。十年时间里，老伴也去世了，他的内心开始坦然，不再惧怕死亡的威胁。老伴去世后的六七年时间里他都坚持一个人生活，洒扫庭院，种菜拾柴，洗衣做饭，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然而，行将就木从来不是一个词语，它是残酷的现实，他真的老了。他搬到儿子家住，儿子给他装修了一间新房，多加了几组暖气片，单独给他弄了一个厕所，都是为了让他住着舒服。他特别满足，儿孙都孝顺，想吃什么随便点，想喝什么也无人阻拦，偶尔有老伙计来探望，他也总是十分骄傲的跟别人说起自己儿孙们。但是更多的时间他都在打瞌睡，许是梦里有故人相约。

      八十七岁，死神带着病痛不眠不休的纠缠他，他无力的呻吟。弥留之际，儿子问他此生可有痛恨不曾释然？他开始诉说悲苦的童年，儿子安抚他，都过去了，他点头认同；儿子问他可还有亏空未曾填补？他摇头，此生不曾欠谁人钱财，更不曾负谁人承诺！儿子问他可还有所惦记？大孙子还在海上，何时能归？等他见最后一面！二女儿家的大外孙离婚后一直一个人生活。

      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未了之事吧。他就这样惦记着惦记着，终在2019年12月9日上午给自己的生命挂上了句号。

后记：谨以此文致敬我的爷爷，一个于千万人中的普通人。他从泥泞中踏出了一片天地，有着许多属于他的高光时刻，亦可说他平凡而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