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的家园,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心里,一直在那个位置,它与西边的大路隔着一户姓丁的人家,与那户人家之间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几十年未变。只是家园从原先的草房,变为青砖黑瓦房,而后又变成了L形的两层楼房。
姑妈的家园,是我时常想起的地方,是我不能忘却的地方,因为在我离家去县城读高中前,它几乎是我的第二个家,那个家留给我无以言尽的回忆。
记得三四岁时,姑父便时常奉了姑妈的命,在他卖豆腐路过我家时,来接我去小住。姑父的豆腐篮子,一头挑着豆腐,另一头,挑着瘦小的我。待到姑父打着“嗨哟嗨哟”的号子,一路卖完豆腐到家时,站在门前眺望的姑妈,就会小跑着迎上来,笑着在我脸上亲一口,而后把我抱在怀里,带我去找吃的。
姑妈家吃的东西,通常是我家里没有的,圆圆的饼干、红红的菱角、香香的炒米、长长的甜秆……这些曾经多次在姑妈家吃过的东西,后来慢慢的,我家里也能吃到了,然而,每每回忆起来,总还觉得姑妈家的比我家的好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我依然难忘其味。
长大上学后,一放寒暑假,姑妈便遣了表哥来接我与小堂哥去度假。每次去的第一天,无论寒暑,姑妈必然要命表哥从鸡圈里捉一只最肥的公鸡,用刀抹了它的脖子,而后用烧得滚烫的开水烫过,拔去鸡毛,再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洗净剁块。最后,姑妈变魔术似的用铲子在锅里翻炒一通,那只公鸡便成了饭桌上香喷喷的,让人垂涎欲滴的红烧鸡肉。
每次吃鸡肉,我从不需要自己夹,因为姑妈早已把最好的肉一块块地挑进了我的碗里,我所要做的只是埋头,安静地享用。那些年,我到底吃了姑妈家多少只鸡,真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吃下的那些鸡肉早已变成我当初需要的营养,化成了我的血液与骨骼。我亦知道,当年的香味至今仍存于我心深处,这香味时常会从我心里飘出,轻轻一嗅,便再次沁入心脾,变为一种情愫将我包围,这种情愫里有温暖,有幸福,有感激,亦有无声的叹息。
姑妈的家园记得在姑妈家的暑假,白天,我与表嫂一起坐在厨房的北门口,吹着微微的穿堂风,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边用小小的长形钩针把白色的细棉线钩成帽子,钩成手套。等帽子与手套交给发货的人家,换来钱,表嫂总是把我钩的部分折算成钱塞进我的口袋,有时几块,有时十几块,有时几十块,不容我拒绝。
夏天的傍晚,太阳还在西边的天空挂着,姑妈就已把饭桌扛到了屋外,找好平衡点,盛了一碗一碗的热粥放在桌面上凉着。晚饭结束,姑妈擦干净桌子,我们在桌上坐着乘凉,表哥便搬出他结婚时买的那台黑色录音机,录音机里的磁带不停地转动,歌声便不断飘出,把姑妈的家园笼罩。至今,我还记得有一盒磁带是迟志强的充满后悔与警示的《悔恨的泪》,有一盒是张帝的满是智慧的问答歌曲,我还记得自己曾经按错了键,把磁带搅在录音机里,害得表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磁带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记不清,在姑妈家过了多少个热闹的年,也记不得年夜饭里吃过哪些菜。但我记得在热气腾腾的姑妈家的厨房里,与姑父姑妈推磨做豆腐,他们直夸我懂事的情形。我还记得豆浆在锅里被烧得开始翻腾后,姑妈便拿出碗,盛满豆浆,再在糖罐子里舀出一勺红糖放进碗里,顺带着用手中的勺子搅拌几下,而后,端给我,叮嘱我慢慢喝,小心烫。那些年根里在姑妈家喝过的豆浆,浓浓的、香香的、甜甜的,是我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喝的豆浆。
我还记得年夜饭后,表哥、表嫂、小堂哥与我,四人坐在床前宽宽的踏板上,打牌的欢笑场景。
我最小,不会打什么牌,也没有一分钱,但每次总能白手起家,赢得不少的硬币。这是表哥“偷偷”帮我作弊赢来的,这也是公开的秘密,然而,大家只顾笑作一团,并不介意。笑够了,打够了,结束时,表哥表嫂便把我“赢”的硬币装进我的口袋,于是,那一枚枚硬币就合情合理地成了我的私有财产。
这样一个,留给我无尽欢愉,留给我无尽回忆,留给我无尽怀念的家园,未料,在十年前,姑父去世,姑妈把家交给表哥后,我便与之疏远了,连我日益老去,头发花白,背已微驼的姑妈,我亦很少去看望。相见,更多的是姑妈在我回老家时,来我的家。每次,当姑妈问我何时去她家,我都是喃喃地应着下次回来去,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下次不知是何日。
然而,我的姑妈不知道,她的不孝的侄女,她的忘恩的侄女,时常会想起她的姑妈,想起姑妈的家园,想起过去的点滴。在每次经过姑妈家西边的那条南北路时,也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车速,甚至停下来,隔河而望。她想看看姑妈家东门或南门是否还开着,她想看看她熟悉的姑妈的身影是否还在屋前屋后忙碌着,她想看看她姑妈家的几只羊是否还在梨树下吃着草,她想看看姑妈家的烟囱是否还飘着往日一样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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