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呼吸的肉

每周来看她一次，倘周末可被正常放假的话，且天气也好。如果下雨的话我会多来一天，毕竟爹地年事已高，又仿佛觉得许多双眼睛在看着我的表现，所以每遇恶劣天气在周末的话我会把爹地拦在家里，并答应他下午回来肯定不忘给狗狗洗澡，爹地了解我，此时不宜再说。每个周末于是就这么度过，其实我很少好好看看她，母亲的形象在我心里愈发模糊，有的人活着却已死去，是这样吧？

命运不可抗，最近几年我的认识越来越坚定：我得活下去。

年逾四十之后，记忆清晰，当时忽然觉得：哇，我怎么欠了好多债！于是心里开骂，造化弄人，我特么的没造多大孽啊！不止五年，人生至暗，所谓行尸走肉，说的也是我，耳闻，目睹，心想，每样都模糊，幸好从无买房的打算，“吾有一桌一椅一榻，安睡写读均已有着，吾亦不复他求”，此句闪亮于我人生，此亦永不消失的电波，使我脑力不乏，思想绵延。

周末来看母亲，仿佛置身戏外。听她沉重呼吸，昏昏睡着，不会将饥渴付诸于表情，境界混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眼前的她常常予我如此印象，母亲此诚溺于海中，随波逐流，也无风雨也无晴。

血氧仪的显示屏，数字变化，从我刚到时的八十几至现在九十二三，起起伏伏，随着她对氧气的吸收而变化，还在挂盐水，注以消炎药物，呼吸机本来白天已不必戴了，最近又得延时，所以又不能看清母亲面貌，无法揣摩她的思想。半月前则不同，每次去看她都能见她醒来，虽不肯说话但眼珠会转，真不必回头，可以感觉她在看着我。我故意不知，装模作样，越几分钟，突然扭过头去看她，跟她对视，见母亲稍感吃惊，目光躲闪，辄而假寐，体会之美妙无人可道，秘密快乐。

会呼吸的肉，此诚无法形容母亲，既闻其声，心中埋怨只好熄灭。

2019.09.08.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