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并不相信这种事,但我确实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不如说,我对她所属的“类型”非常熟悉。
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底下总是有又淡又宽的黑眼圈;她的鼻子高翘,脸有点长,嘴巴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她总是在伏案工作,笔记本上全是符号与文字。她对自己手头的事感到激动,会下意识地做出某种奇怪的姿势,这是因为书中的内容引起了她的共鸣。一些复杂的逻辑,较难把握的概念,也会引起她双手的动作,仿佛她在脑海里为自己设立了一场精彩的演讲,而她参与其中,要背诵的英文单词也不再枯燥。
她的身边总是摆放着茶、盒装牛奶、曲奇或者面包。她常常会突然投笔,半抗拒地拿起手机来浏览上面的“深度好文”,一边咬两口面包,告诉自己这只是放松一下而已。她怕冷,但又不喜欢待在闷热的地方,所以总是随身携带着外套与毛巾毯,以防空调开得太足。
她让自己不要对外界太过敏感,但无论是站起来放松一下腰肢时,伸个懒腰时,或者仅仅是打个呵欠时,她都会在意是否打搅到了身边的人。这是她给自己划定的空间,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无拘无束。所以一些事情她无法在意。坐在前面的男人总是回头看,她毫无察觉,但如果被人打扰,她一定会吓一大跳。
在这之前,我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但这些描写却自己流淌到了纸上。至此,这篇文章应该结束了,再多的语言都只能是赘余。
可是,我不太可能与她邂逅。就在我背上背包,与她所在的位置擦肩而过,一边向前走一边滑稽地让自己不要回头看时,一个幽灵出现了。
我认识它。它穿着脏兮兮的运动t恤,留着长发,下巴上有几根没刮干净的胡子。它的神色麻木但目光却很傲慢,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
它似乎是从我死于好几年前的尸体上产生的。对它的一举一动,我感到非常熟悉,仿佛我们是被同一个人编码的机器。而事实也与此相差无几。从它看我的眼神里,我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幽灵。
这样一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它都没有经历过。它那双固执的眼所能看见的,必定只有一片自由自在的浪漫主义空间。对它来说,任何邂逅都是可能的,根本不存在任何变化、抉择、迁徙。它对失去毫不在意,因为它还没有一个可以亲吻的人。
它背着行囊,只顾向前走。走痛了大腿根,喝光了好几瓶一升半的山泉。到了晚上它睡不着,麻木的身体渴望着休息,但它却一心只想着山顶。仿佛在那里它就能获得某种启示,一些帮助,能让它将生活中所有芜杂的感情、理还乱的缠绕、以及郁郁不得志的愤懑全都清除出去。从而那颗心,就能在片刻间体会到犹如山顶的宁静。
后来它终于到达了山顶,独自一人,身下的世界还没有苏醒。它在一片云海中寻找着自己的影子。它看见了什么呢?一颗疲惫不堪的灵魂,一些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幻境。
在它的幻想中,总是有一位能将自己揽入怀中的女性。它期待着一股馨香,一声轻笑,一次抚摸。在某个敞亮的房间,它会具有实实在在的型体,它会变成他。而那些积压在内心的石头,那些顽固的存在,那许许多多渴望被人听见、赞同与爱怜的诉求,都会化成如云絮般轻柔的语言,充斥着整个空间。
他不用担心不被理解,可以自由地屈伸手指,伸出舌头。而那位神秘的女子,长着一头柔顺的长发,会被这种幼稚如宠物狗一般的举动逗乐。她会笑。在一阵白净,甚至是圣洁的光芒中,他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负,赤脚去餐桌上拿起一只苹果。他为她削去果皮。两人分享着同一份酸甜,感到非常安宁。因为不管是理想中的她,还是自我折磨的他,从今往后都再也不用经受漂泊之苦了。
从它的眼神里,我看出了这些。所以我没有拦住这可怜的幽灵,让它向那位命运般的女性走去。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下楼时,我看见从窗外洒进来一些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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