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对法学生,毕业后走上两条路,一个当律师,一个当警察。多年后重聚,两人聊到一桩命案,他们各执己见,甚至大打出手,只是因为立场不同。
其中一个法学生,就是我的师父老徐。当年那件事,我听他说了不止一遍。
2007 年 9 月的一天,俞佩彤花了一整个下午,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打在墙上,贴在上面的艺术照被擦得一尘不染。
她 36 岁了,总觉得镜子里的脸不再年轻。从前,人比照片好看,如今这些照片维系着她最后一丝骄傲,「热闹过去了」。
天黑时分,倦意来袭,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上午,是警察来家里叫醒的她,离开的时候,她的兜里还揣着年轻时的照片——她总是把它们带在身上。
俞佩彤曾是一家小剧团的演员,演过《雷雨》、《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之类的话剧,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
她家境不错,有两个哥哥,和 6 个堂哥,是大家族里唯一的女儿,因为长得甜美可爱,从小众星捧月,受惯了夸奖。
在 27 岁那年,她和一个 50 岁的音乐教授生活了两年,幻想着有天能成为大腕。直到正室破门而入,她在众人的声讨中落荒而逃。
之前的剧团早已解散,就算在最鼎盛时期,也难以为继,俞佩彤试着找过几份销售的工作,但总忘不了自己的明星梦。
她去夜总会唱歌,经常要敬酒,而她对酒精过敏,台下有一些客人说要包养她,被她拒绝了,「我不是婊子,我爱过一个优雅的艺术家。」
几经蹉跎,30 岁那年,她回到老家,组了一个歌舞团,承办红白喜事以及店铺开张的演出,因为人美歌甜,在当地小有名气,追求者众多。
欧阳升就是其中一位,他为了接近俞佩彤,抱着二胡第一个加入她的歌舞团,任劳任怨,六年间没有缺席过一次演出,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但俞佩彤心里瞧不上欧阳升,总觉得要不是进了歌舞团,他的生计都成问题,不过是跟着自己谋生而已。
欧阳升比俞佩彤小一岁,没成家,没固定的工作。换作早年,俞佩彤是不愿意跟欧阳升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的。但这两年,她发现自己老得很快,有些惶恐,「我亲手搭起的台子,都不属于我了。」
很快这一天就来了,舞台上有了新人。
一年前,俞佩彤收了一个徒弟,叫姜灿,19 岁,水嫩嫩的,天生一副好嗓子,跳舞有模有样,要不是没去过外面,肯定不会留在歌舞团。
「自从她上台那天起,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我身边就剩了欧阳升这样一只癞皮狗,这是我的悲哀。」
说这些话的时候,俞佩彤对面坐的是我们律所的律师老徐。他们年纪相仿,俞佩彤给他表演了一段手势舞,斜着身子,双手像抓住绳子一样,一点一点往上移,「看着是有绳子可以抓,其实是靠自己。」她说。
「这把年纪了,清白不清白不重要,混迹红尘中,哪能不惹尘埃。」但她希望老徐能还她一个自由身。
见老徐没有回应,俞佩彤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看了看,补了一点口红。
她再抬头时,玻璃窗外正好走过几个小姑娘,「当年我也和她们一样啊,只是一张脸,什么都不抹,就很好看了。」
她看着小姑娘们走远。
老徐后来跟我讲起这个案件的时候,说俞佩彤在他面前做了很多表演,但说这句话时的她,是真实的。
「俞佩彤确实是一个漂亮的人。」
我听到老徐说出「漂亮」两个字,一阵后怕,问他那时候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徐端起一杯酒,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作为一个律师,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怕。人性驳杂多变,漂亮显在脸上,良知存于心里。我们只能让案子归案子,不要被任何人利用了。」
他的意思是「证据为王」,道听途说的事哪怕是真的,只要上升到法律层面,就要用证据说话。
老徐说,他只做程序上认为正确的事,现在想来仍然觉得自己是对的,「至于俞佩彤完全真实的面貌,我不得而知。」
姜灿的尸体被发现在一片荒草地上,头部被砸烂,身体扭曲,下身裸露,裙子扯至腰间,内裤套在左脚脚踝处,隐私部位有少量泥土掩盖,大腿内侧有血迹,警方经过一系列调查,认定被害人生前遭遇性侵,系他杀。
俞佩彤见到徒弟这副模样,用手指抠着喉咙,马上吐了,直至阵阵干呕。
她跪地对来了解情况的警察说,一定要抓住凶手,将那人千刀万剐,「我没有儿女,她就和我亲生女儿一样,没想到遭了这样的毒手。一个小姑娘,还是这么好的年纪。」
姜灿是被遗弃的孩子,不满一岁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用一个篮子装着送到了别人门口。
大半夜,岁暮天寒,一阵鞭炮声吵醒了屋里的人。在当地,如果不是节日,半夜放鞭炮,预示着那户人家死人了。房子里的老人打开门,没想到篮子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崽。
老人后来成了姜灿的爷爷。奶奶去世后,祖孙俩更是相依为命。
老人家在现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拿不出主意,拄着拐杖在一旁咳个不停,「这要怎么办呐,她赚的钱我一分没用,还攒在那里,想给她办嫁妆的。」说着就流下泪来。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她的后事我会处理好。」俞佩彤走过去对老人家说。
「不怪你,都知道你对她很好。」老人家抹了抹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怎么办?」
警方问俞佩彤,被害人平时和哪些人往来,有没有和谁结怨,还有被害人手机里最后一条通话记录就是她的,他们说了些什么?
俞佩彤听了怒不可遏,扯掉发夹扔地上,伸出双手,对着警察嘶吼,「你们什么意思?这是在怀疑我吗?」
警察告诉她,只是例行问询。
俞佩彤说,既然只是问一下,就不要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我没有作案时间,更无作案动机,我都伤心死了,你们还冲我来!」
警察让她不要激动,他们要了解的是被害人平日和哪些男性走得近。
俞佩彤这才心情平复,重新扎了头发,说想打姜灿主意的人不少,不过都是在瞎起哄,真正的追求者只有她的几个同学,至于敢明目张胆做这种恶事的人,她也猜不到。
「姜灿体内应该有凶手的精液吧?」俞佩彤掰着手指数数,当右手握成一个拳头时,她这样问。
见警察没有接话,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掰起一根手指,「我们舞团的人待她不错,尤其欧阳升对她照顾有加,他虽然有那个意思,但为人还算正直老实。」
听她这么一说,警方马上派人调查欧阳升,发现他失踪了,手机联系不上,周围的邻居说,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见到过他。
欧阳升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俞佩彤和欧阳升关系非同一般,被害人手机里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又显示和她有关,警方决定暂时对俞佩彤进行拘传。一来怀疑她和此案有关,再者嫌疑人可能会在 24 小时内联系她。
当时很多村民拦住警车不让走,说凶手没有抓到,倒是先把「女菩萨」给带走了。
俞佩彤这些年来,为村里的老人做了不少好事。逢年过节,她都会以歌舞团的名义过去给他们送礼品,老人节那天,还会专门过去表演节目给他们看。留守老人们都对她赞赏有加,家里要办红白喜事,第一个想到就是她。
她还给当地的学校捐赠过校服,对贫困学生也多有帮助,名声很好。
看到村民为她抱不平,俞佩彤流了眼泪,向村民挥了挥手,话还没出口,就遭到了警察的嘲讽,「怎么哭都不犯法,要是裹挟民意聚众闹事,恐怕就不好说了。」
俞佩彤改口说,她是主动去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跟村民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来化解僵局,「这一年,算起来,我是姜灿最亲近的人,没有人比我更在乎她,我要配合警方将凶手抓获。」
「既然是这样,那你去去就回,如果他们为难你,我们就去派出所要人。」临走前,还有人大声喊道。
半夜 12 点,俞佩彤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鸡飞蛋打,我该怎么办?」
警方冒充俞佩彤回复,「我知道是你,在哪里?人已经死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等了半个小时,对方没有再回复。警方认为欧阳升可能察觉到了什么,让俞佩彤自己编辑一条短信,「不能说带暗示性的话语,聊会家常。」
「好累,我刚从派出所出来,打算待会去洗澡。」俞佩彤打出这条信息时,派出所的几位民警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觉得俞佩彤的这句话是在帮警方引蛇出洞,说了句,「很好。」
消息发了出去,几个人紧盯屏幕。
随着一声「滴滴」响,屏幕亮了一下,「我换了号码,想你。我不该太贪心,现在好饿,我脑子发昏,一时冲动想快活做神仙,现在在山洞里做鬼。」
第二天,警方将欧阳升抓获,但依然没有释放俞佩彤。
俞佩彤之前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欧阳升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否认受俞佩彤的指使,说自己鬼迷心窍,「得到了俞佩彤的身子后,又想她年轻时没有属于自己,很遗憾。姜灿很像年轻时的她。只是没想到姜灿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玩欲擒故纵。」
其中一位参与审讯的民警凭着直觉认为,俞佩彤一定参与了这件事,便采用了涉嫌诱导等违规的审讯方式拿到了欧阳升的口供,对俞佩彤以涉嫌教唆他人犯罪,进行刑事拘留。
俞佩彤的家属向老徐发起了委托,他们虽然觉得自家的女儿离经叛道,到底还是关心的。
老徐接受俞佩彤家属的委托,在会见完俞佩彤后,当即指出公安机关存在诱供行为,向检察院反应了相关情况。
审讯的民警先是对欧阳升说,「你给俞佩彤发短信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别想抵赖,不然我们怎么能这么快找到你?」
「如果你能如实供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你想意气用事,一个人把这件事扛下来,人家不一定领你的情。」
欧阳升听了之后,改口供出俞佩彤,说自己只是一个帮手,「俞佩彤表面上把姜灿当成女儿,其实不过是她赚钱的工具而已。后来她还心生妒忌,怂恿我去对付姜灿。」
俞佩彤矢口否认,说一切都是欧阳升想象出来的,「他就是临死前想拉个垫背的。他一直妄想得到我,好几次来我房间说一些下流的话,都被我赶了出去。他拿我没辙,才对姜灿下手的。我以前就说过他,要有自知之明,他才怀恨在心。」
无论警方怎么审讯,俞佩彤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警方这边除了那个只有几秒钟的通话记录和欧阳升的口供,没有任何其他证据。外面的人也在不停地为俞佩彤叫屈。
在老徐介入这个案件以后,警方更加被动。检察院两次退回补充侦查,由于超过法定羁押期限,老徐为俞佩彤申请了变更强制措施。因为证据不足,检察院对俞佩彤做出了存疑不起诉的决定。
老徐亲自去看守所接的俞佩彤,他没有很开心,脸上还带着伤。
来之前,他和一位脾气火爆的民警在私下喝酒时打了一架。他们是老熟人,因为这个案子,双方剑拔弩张,直到现在还很少来往。
民警认为他助纣为虐,俞佩彤一定不是什么清白的人,「种种迹象表明,欧阳升没有说谎,她在现场的那些举动看来就不对劲。」
老徐听到这话也来气,「作为一名公务人员,不讲证据,讲『种种迹象』,随意扣帽子,强加罪名。说是在为民除害,如果滥用职权,谁才是害?」
民警是一位嫉恶如仇的人,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听到老徐说他自己才是祸害,朝着老徐的脸打了一拳,说他良心被狗吃了,丢同学们的脸,「小姑娘的惨状你他妈没见到吗?」
老徐一脚扫过去,「你他妈倒是拿出证据出来啊,哪怕一张纸、一条转账记录。如果你们为了惩处罪恶而不承担举证责任,那好啊,拿把枪对着看守所的门扫射,把坏人全崩了,或者当场击毙,大快人心,不用花那么多财力物力去审判定罪了,直接突突就行了。」
气愤之下,老徐说话有些过火,但这样的争执是有原因的。
毕业后,他们一个做了警察,惩恶扬善,自带正义感,久而久之自然眼里容不得任何罪恶;另一个从事法律行业多年,法律思维早已植根于脑海,如果没有证据,那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就不能定罪。
老徐说,后来两个人关系一直很疏离,但他表示理解,「这种疏离感存在于警察和律师之间,不是什么坏事。这个社会需要他们那样的人去坚守正义,也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来监督他们的正义是符合程序的。」
欧阳升口中的俞佩彤是「蝎蛇美人」,她才是罪魁祸首,「我进来后才知道是着了这女人的道,她借机打过姜灿一耳光,骂她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在欧阳升的故事里,俞佩彤一开始确实怜惜姜灿身世可怜,她家里只有一个年事已高的爷爷,没有出过远门,只能偶尔做点零碎活勉强度日。
是俞佩彤给她买了新衣裳,教她唱歌,带着她到处演出,改善了她的生活。
很快,姜灿凭着更加年轻的长相和诱人的身材盖过了俞佩彤的风头。有些店铺开业,直截了当地说,俞佩彤去不去无所谓,有姜灿在,红包一定不会少。
俞佩彤觉得只要有钱赚,谁去都一样。真正惹恼她的有两件事,她发现姜灿经常背着她去参加一些私人老板的饭局,「有次被俞佩彤抓个正着,她一手拿着钱,一手在仰头喝酒,俞佩彤为了带走姜灿又不得罪那些老板,直接拿瓶子吹,在医院打了两天吊瓶。」
姜灿对俞佩彤苦口婆心的劝说非但不领情,反而怪她管得太多,「俞佩彤几次向我抱怨说,眼看着姜灿要变成一个烂货了,想让她不要去外面疯玩,她偏不听,还以为那些所谓的老板是真的喜欢她。」
还有一次,姜灿失踪了三四天,跟着一位年轻的吉他手去了大城市,还参加了选秀节目的海选,「要不是那位吉他手出了车祸,她还不一定会回来。」
欧阳升说,俞佩彤打了姜灿一耳光,「你随时可以走,连招呼都不打,当我是什么?不要以为只有你能上台,你能出风头,靠的是我的台子,我的人脉。没有你,我照样还能唱十年,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她不听任何人的劝说,逼着姜灿下跪,写检讨,才肯罢休。
「话说得太满才尴尬,是俞佩彤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事实上她的青春饭吃完了,只有我还顾念以前的感情,一如既往地喜欢她,这才被利用。」
这是欧阳升对于俞佩彤与姜灿关系的描述。
「如果不是她妒忌姜灿,恐怕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和她发生关系吧,她就是以此来利诱收买我的。」
欧阳升说,俞佩彤每次演出完,就约他喝闷酒,说台子搭不下去了,以前只要一开嗓,人头攒动争相看她——现在不管承不承认,都是那丫头的天下了。姜灿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反咬一口,让她老年饿死街头,所以才想着要有个依靠。
欧阳升终于等来了机会,「只要能得到俞佩彤,我什么都愿意做。」在俞佩彤面前,他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尽管她几次向我暗示自己年龄大了,需要一个依靠,却从不让我近身。」
「姜灿没有架子,不会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把我当成自家人一样,毫不避讳。」欧阳升虽然钟情俞佩彤的,但她忽冷忽热太不近人情,而姜灿的豪放不拘小节让他感到温热,久而久之,他想姜灿可能对自己有点意思,「总是笑得含情脉脉。」
「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俞佩彤不但没有吃醋,反而火上浇油,弄得我五道三迷。」
欧阳升的这些话,出现在警方的笔录里,老徐认为其中有部分事实,但是绝大多数供词都是欧阳升为了栽赃俞佩彤,故意凸显她和姜灿之间的矛盾。
走出看出所大门,俞佩彤张开双臂试图拥抱老徐,这让他很不自在,他感觉俞佩彤在利用她,便拿出材料向她解释什么是「存疑不起诉决定」,简而言之,就是不予起诉,但保留公诉权。
「就是说,你没有完全自由,我手上有一些材料,给你压下来了。」老徐为了吓唬她而撒了谎,他想弄清自己挨的那一顿打该不该,「从专业上来说,我是称职的。但我不想被人套路,得让她明白,警方那边没有证据就得放人,但不表示我是因为她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媚眼才跟在她后面转。」
「什么材料?你不会被人利用了吧?」俞佩彤愣了两秒钟,很快脸色恢复如常。
「材料的事我压箱底了,不论真相如何,我都会销毁它。被人利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无论任何人利用我,他都要付出代价的。我是律师,凡事讲证据,但我不做傻子。」
老徐说欧阳升的口供会上法庭的,到时候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不得而知。
俞佩彤收紧了身上的外套,耸着肩,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垃圾桶前把外套脱了,说晦气,等她去酒店洗个澡换套衣服再细聊。
老徐看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内心一阵不安,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奇怪的地方不是她不会慌张,而是那么快就能让情绪恢复正常。不管是面对警察还是律师,这才让人感觉不踏实,我的老朋友因此断定她有问题不无道理。他的逻辑很对头,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尤其还在看守所待过一段时间。」
俞佩彤果然守约,在一家 KTV 的包厢里等着老徐过去。
老徐后来告诉我,俞佩彤之所以约他在 KTV,大概是想展现她最好的一面——歌声和容貌。
她一会唱歌,一会拿着话筒对老徐说话,「欧阳升胡说八道的地方可多了,他泼姜灿的脏水,故意凸显我们之间的矛盾。姜灿是处女,是被欧阳升强奸之后处女膜才完全破裂的,人家怎么就去陪酒,跟着一个吉他手跑了?」
「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不知地,不觉地,就迷上了你……」俞佩彤扭动着身子,老徐说他坐在那里像在渡劫,「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唱歌油腻,说话油腻,却有着恰到好处的风骚。」
老徐也拿起了话筒,声音洪亮,「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老徐说这是他的经验,在 KTV 这种暧昧的地方,只要有人想用情意绵绵的歌曲来俘获他,他就唱这首《霸王别姬》,唱完气氛全无,只有自己心情澎湃,「一唱雄鸡天下白,哪怕半夜有人打电话给你唱歌,你只要吼出这首歌,鬼都清醒了。」
唱完歌,老徐拿出两百块钱放在茶几上,「你要是来陪我唱歌的,这点钱收下,我唱完了,走出这道门,各安天命。」说完老徐关掉音乐,坐在那里不说话。
「如果是来交心的,我先干了这杯酒。」老徐端起面前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我从来没有让欧阳升去杀人,失落是有的,有点妒忌姜灿,顺便想看看欧阳升的笑话而已。」俞佩彤关了 KTV 里面的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还是对着话筒说话,连换气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晰。
这大概是她说出的唯一一句真心话,不必发誓赌咒,她能用话筒大声说出来。
欧阳升说自己没有抵挡住俞佩彤的诱惑,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俞佩彤对他步步设下陷阱,「在我面前,她夸姜灿的时候要多一些,总是说她水灵灵的,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不惜委屈自己,以前我揽她的腰,她会触电般拿开我的手。那次,她背对着我换胸衣,怪我杵在那里像根木头。」
欧阳升过去帮俞佩彤系扣子时,顺势搂住了她,「我终于睡了她,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俞佩彤躺在欧阳升怀里说,「你喜欢一个人要付出行动,女人喜欢半推半就,下次可要强硬一点。」
话是这么说,俞佩彤只有在那天才对欧阳升百依百顺。
当欧阳升再次提出想要发生关系时,她总是借口自己不方便,却又不经意拿出一套内衣给欧阳升看,说是给姜灿买的,「这小丫头胯小胸倒是很大,穿这种很合适,你摸一下布料怎么样。」
欧阳升听了想入非非,这时俞佩彤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我告诉你,作为女人,我们都想过,这个社会一个男人要是能娶两个女人那该多好,凭什么一个好男人只能被一个女人霸占?只是有些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不敢说出来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姜灿也是可以的?」
「啊,你还喜欢姜灿?」俞佩彤装作吃惊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你要趁早去追,不然就是别人的了。女人你得先征服她,才会对你死心塌地。」
一个 35 岁的男人经俞佩彤这么一撩拨,忘乎所以。
欧阳升开始有意无意向姜灿示好,趁着她不在,放一些红枣、枸杞在她的包里。
他见姜灿皮肤好像比以前好一些,觉得是自己的红枣枸杞起了作用,便向姜灿表白,说自己喜欢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
姜灿觉得不可思议,「欧阳叔,你不要这样开玩笑。我还小,你好好地陪着彤姐,我们的事不能这么说的。」
表白遭到拒绝后,欧阳升回到俞佩彤这里寻求安慰。
俞佩彤安慰他,「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跟姜灿谈过了,她跟我说,对你有好感,只是你们两个人年纪差别太大,她有点不好意思,你再加把劲就是。」
为了证实她的分析是对的,俞佩彤夸姜灿的字写得好,借口手痛,托姜灿代写一封情书,放进自己的丝袜里转交给欧阳升,待他看完,纸条烧了,丝袜套他头上。
欧阳升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得到姜灿,「越看她越觉得她是我的人,俞佩彤还是有点老了。」
「9 月的那天,夕阳照得我耳朵发烫,浑身燥热。」欧阳升说自己就这样出了门。
「我不知道欧阳升要干什么,只知道他约了姜灿,打那个电话是想提醒她小心点,毕竟是我带过的徒弟,欧阳升现在是疯魔了。」电话只接通了 8 秒钟,俞佩彤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那天俞佩彤坐在梳妆台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台,想起很多男人开摩托车来门口接她。
她也想过要冲出房间,去找姜灿,「那天我太累了,是姜灿挂了我电话。」
「俞姐怎么没有来?」见到欧阳升,姜灿问。
「我太喜欢你了,你做我老婆吧,我知道你会愿意的。」欧阳升一把抱住了她。
「你放开,你整天在想些什么啊,你和俞姐的事,我都知道,你这样对得起她?」
「听她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很刺激,幻想着两个女人都赤裸着身子在床上服侍自己。」欧阳升以为姜灿真的是「半推半就」,将她推倒在地实施强奸行为。
姜灿宁死不从,不停地踢动着双腿,大声喊救命,不停地向他求饶,「求你放过我,以后我把我赚的钱都给你,你这样俞姐不会放过你的,你对得起她吗?」
欧阳升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你这种又脏又臭的杂碎,干嘛压在我身上!」姜灿喉咙嘶哑,想推开他。
欧阳升听到这句话,恍惚间,感觉是俞佩彤和姜灿同时在拒绝、玩弄他。
他一直想象着,姜灿就是年轻时的俞佩彤,那个可望而不可的人。「但是她们拒绝我。」
有时候,暗恋一个人太久,会病态的。
欧阳升抓起旁边的一块石头,往姜灿脸上一顿猛砸,「我让你装模作样!」欧阳升的右手和身子一直在动,直至姜灿没了声息。
「以后这块荒地上,没人敢再来了。」欧阳升提起裤子跑往山上,第二天中午走小路去镇上买了一些饼干和一张电话卡。
这些话老徐听过几遍,从欧阳升的辩护律师那里得到了证实。
法院以强奸罪、故意杀人罪判处欧阳升死刑。
开庭的时候,老徐和俞佩彤坐在下面旁听。欧阳升当庭改了口供,说是自己对姜灿心怀不轨,他记恨俞佩彤联合警察一起抓捕他,才故意诬陷。
俞佩彤告诉老徐,开庭时,她身上穿的衣服是欧阳升之前送她的,「毕竟一起共事多年,送他一程,也是为了让他再看一眼自己。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老徐说那天在 KTV,他听到了真真假假的一些事,但总算听到了他想听到的。
「以前我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凡的人,爱的是一个优雅的男人,过着有品位的生活。到了这个年纪,我才明白是在自欺欺人。」
俞佩彤主动谈起了那位音乐教授,她说这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
她说,很多东西都是从这个老男人身上学到的,用哄人的方式撒谎,即便被戳穿了,依然能脸不红心不跳,「他绞尽脑汁应对家里那位,我在一旁看着以为他是爱我,久而久之,也会学他那一套。」
说到欧阳升,她始终摇头,说那是「看不上眼的人。」「我心里有洁癖,挑人的,尽管你会认为我只是一个婊子而已。」
老徐问俞佩彤,「姜灿就这样走了吗?」
「我是对不起她的。女人接近四十,是最尴尬的年纪。三十岁身上有魅力和小姑娘去争,五十岁也就看开了,不争了,偏偏是我这个年纪,青春不再,没有归属,一天比一天慌张。」
说着话,俞佩彤拿出镜子对着自己看了看。「砰」的一声,镜子被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要置人于死地!」
老徐没有回答她,推开门,走了出去,话筒不小心滚到地上,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问老徐,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他说没有证据的事,就容易陷入罗生门,不过有一个道理是没错的,「以后你不要和女当事人走得太近,你不知道那个哭哭啼啼的人内心藏着怎样一个世界。」
欧阳升案宣判那天,俞佩彤跟着老徐走出大门,看见街边蜷缩着一个流浪汉。她脱下了欧阳升送她的那件外套,盖在流浪汉的身上,叮嘱道你暖暖吧。随后她告诉老徐:「一切都过去了。」
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 20 岁时候的照片,说送给老徐做个纪念。
老徐拒绝了,「我不想拿一张遗照留作纪念。」
后记:
案件本身很简单,只是一个普通的强奸和故意杀人的竞合。但警察认为案件背后还有教唆杀人者,而且是利用心理战术,试图完成所谓的「完美犯罪。」从打击犯罪的角度而言,警察是尽职尽责的,惩恶扬善是任何时代都该坚守的理念。
老徐也一直这么认为,只是从法律的角度而言,认定一个人的恶与罪,是需要证据的,哪怕在心里认定那个人是十恶不赦的,只要证据上有瑕疵,就不能滥用刑法。老徐心里如何认定那个女人不得而知,作为律师,他只知道证据不足。
作为个人,我们应当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能因为欲望而受制于人,被人左右。
正如老徐所说的,警察和律师之间,存在某种疏离感,不是坏事。
「这个社会需要他们那样的人去坚守正义,也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来监督他们的正义是符合程序的。」
两人本着各自的专业操守,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警察奉行不能放走一个坏人,律师坚持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这并不是分道扬镳,而是正义的不同侧面。就像两块拼图,合到一起,才是法律的完整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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