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迫不得已地去迫不得已。
1
三人摸着肚子从餐厅里走出来。
毛毛走在最前面，打了个饱嗝说：“吃得太饱了，去公园溜达溜达？”
毛毛的姐姐方媛吧嗒吧嗒地踩着高跟鞋，走在毛毛后面哀嚎：“不行！太远了！直接回家睡觉吧！”
方媛的哥哥方格走在方媛身边，跟唐僧似的念起经：“吃多了还是要多走走，消化消化的，一回家就睡觉，会胖的。”
方媛平时最不爱听哥哥唠叨，避免听，吧嗒吧嗒地走快两步，上毛毛跟前说：“走，去广场吧。”
广场入口摆着许多小摊位，部分是挑着卖的，有卖水果，有卖烟水，还有卖指甲刀之类的日常小物件儿。摊主们大多都是枯瘦的中年男人或女人，有人经过那儿，摊主们都会殷勤地吆喝一声，可大多路人都不予理睬。
毛毛路过那儿，就听一女人压着干扁的声音吆喝：“买点儿橘子呗妹儿。”
毛毛察觉女人正注视着自己，慌忙间摇摇头，笑了笑离去。
广场舞大肆占领偌大的广场。
因是周五，故小孩儿比往常多。广场一角多了好几家生意，都是些哄孩子玩耍的碰碰车，涂鸦画之类的。
方媛注意到几个白色小雕像，站住了脚。
方媛看了眼手机时间，指着小雕像们转头对毛毛说：“诶！要不去涂那个吧，反正现在没到九点，还早着呢。”
毛毛放眼望去，几个桌子上围着的都是小孩。“都是些小孩儿，这么大人玩这个，怕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关系？”方媛说着走到摊位跟前去挑选雕像。方格边从口袋里掏钱边说：“一人一个，去涂着玩会儿。”
2
一位身前挎着包的女人走过来，是老板娘。毛毛挑了一个大的蝴蝶结公主。老板娘殷勤地，替毛毛把公主拿到专门是大人涂色的桌子上，方媛最终挑了个卷发公主，比毛毛的小些，价位是一样的。
方格付了钱，就随着毛毛方媛两人一起坐下，负责帮两人拿包手机等。
毛毛右手边的姑娘正涂着小美人鱼，尾巴被那姑娘的巧手涂得活泼灵动。毛毛觉着自己的有些大，涂完怕不好看。于是回到摊子边选了个小些的森林公主。
老板娘拿了上色原图过来，毛毛找到自己公主的原图，发觉有些不心水，想着自己配色，但公主的裙子太过单调，又回到摊子边，换回了原来的那个。
毛毛右前方是个短发的女人，专心地涂着手里的小黄人，身旁有个小姑娘紧挨着，正是女人的女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妈妈手里的小黄人。
毛毛正对面是个圆脸姑娘，手里涂着路飞。
方媛坐在圆脸姑娘的右边，手忙脚乱地为自己公主配色。方格看不下去，秒变成妹妹的小助理，在一旁不停唠叨自己的建议。
两人配出的颜色，涂上去与原图上的大相庭径。方媛不可思议地僵视方格，方格讪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灾难现场。毛毛瞧见了不可言喻的深色，立刻捧腹大笑起来。
傍晚的广场舞音乐没有早晨的那么扰人。早晨的音乐就像定时闹钟似的警醒人们又是枯燥的一天，而夜晚的音乐就像这灯火璀璨的城市之音，轻松愉悦地消磨人们一天的疲惫。
九点多的时候，人群更加熙攘。毛毛等人周围不时地有小女孩过来张望。短发女人的女儿失了耐性，跟着爸爸到处玩去了。
风乍起，吹至各个角落，也吹进了广场上的人们心里，绽开笑容，随着节拍，跳起生活的美满。毛毛想，每晚都坐在这里充实光阴，也不失为一种向往呢。
蝴蝶结公主的裙子颜色，涂得毛毛相当满意，拿在空中美美地欣赏了一番。不过又苦恼裙子上的花该涂什么颜色。正把公主放在桌子上，只听“啪”一响。
毛毛闻声看去，果然在公主身后底裙处发现了缺口。
3
毛毛脸色大变，心痛并委屈地给姐姐看。方媛同样大吃一惊，不过率先反应过来：“快，快问老板娘能不能换？”
“啊？这，是自己碰坏的，人家怕是不能让换吧？”毛毛有些难为情。
短发女人突然接了话：“去换吧，这本来就是坏的。刚才也选那个的，但发现是坏的，才换了小黄人的！”然后又小声地说了句：“真是的，坏得也卖！”
“是、吗？”毛毛有些不大相信，一开始就是破的，大家怎么都没看见，就连、自己也没看见？
方媛眼神示意毛毛快去问问。
老板娘正在一堆孩子里来回转悠，毛毛趁老板娘偷闲，急忙地跑过去问能不能换。
“上色了吗？”
“上色了。但是不能换了吗？”
“都上色了肯定不能换了。姑娘先去把颜色涂好，过会儿看看补上。”
毛毛拿着公主回来，向方媛把与老板娘的对话学了一遍。方媛点点头：“怎么这样？那先涂着，过会儿看人家怎么补，看看补得怎么样？”毛毛也没办法，只能将就着涂。
来涂色的人越来越多，好生意却引来了一群城管。
人群中抛出喝声：“谁是这儿的负责人？赶紧撤咯啊！”老板娘此时不知道在哪。城管离开，又开始赶别的摊主。
尤其是碰碰车的摊主，一个人当着几个城管的面儿，来回推走车子，尽管风吹着，却也是大汗淋漓。
毛毛等人手里的活至始至终都没停过，老板娘不在，就算停了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唯独涂鸦画的这家还在老地方。
一个年轻的城管走到围有小朋友的桌子前，对那群无知的孩子们喝斥道：“不要再画咯，不然都收走！”城管严肃的样子就像会吃人的老虎，把几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中年城管朝毛毛等人走过来，那城管满脸油脂，张合肥大的嘴巴，张扬跋扈地问毛毛等人：“不许画咯！哪个是负责人？”
“负责人不在这儿，上别的地方去找去！”短发女人有些不耐烦，连头都没抬，依然聚精会神地涂着小黄人。毛毛不由得佩服，短发女人可以这么跟城管说话！其实毛毛自己心里都听着有些慌张，早就默默地把笔放下了。
方媛也不服气：“都付了钱了，总得让人画完吧？”毛毛默默点头。
“那就找人家退钱去就行咯。”胖城管讥讽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另外几名城管也乐了。
小孩们那边出现了老板娘和一个男人，看样子，那男人是老板娘的丈夫。两人合力将桌子以及小物件儿收拾走，小朋友们也跟随移动。
两人走到毛毛等人这里，看向众人，面露抱歉，抬走了桌子。方格帮忙拎着板凳。毛毛等人手里拿着各自的雕像，大家都跟随着两人。城管们逐渐离开，两人把桌子放在一棵树下，借着微弱的灯光，大家又接着涂色。
毛毛四下环视，周围散了很多人，只剩一两支队伍继续跳着舞。在几人身后有横七竖八地雕像倒在一筐，毛毛心生羡慕，喊了声方媛：“姐，那筐子里有好多娃娃，还有个跟手里一样的。”
方媛见果然是一模一样，瞄了四周不见老板娘。“快，快换一下。”边说着边抓走毛毛手里的公主，拿了个新的迅速塞进毛毛手中。
4
毛毛正难为情，就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老板娘在另一边喊：“哎！美女不能这样子啊！怎么能偷换呢？”说着边跑过来抢回毛毛手里的新公主，放回原处，就要打算抱走整筐雕像。
“凭什么不能换呀？诶？这本来就是坏的！”
“都说涂完可以补的啊！”
“那万一补不好怎么办啊？认栽啊？！”
“补得好不好还不是美女说得算啊，这样子的话生意都不用做咯！再说偷换算什么本事啊？”
“这个原本如果不是坏的，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换呢？”
“自己选择的娃娃，坏的怪老板，什么人？”
“坏的都还敢拿出来卖！”
“当时有两个一样的，偏偏选择这个，是怪谁啊？”说着老板娘不愿再争论，抱起整筐雕像就离开了。
方格旁观，见争执结束，清了清嗓子对毛毛说：“好了，毛毛，去，将就去涂吧！”接着又对方媛说：“人家做小本生意的，挣钱也不容易，去，赶紧上色去，好早点回家休息！”
方媛见哥哥不帮着自己说话，更来气，反呛道：“哦！难道谁家挣钱容易啊？为了钱，诚信都不要了？”
方格没再说话，只是摇摇头，一副不理解就算了的样子。
因为自己的公主让姐姐跟人家吵架，毛毛才最尴尬。连忙安慰姐姐说：“没事的，涂完让人家补就是了。”方媛没回话，手里的公主有好几处都涂错了颜色。
短发女人撇撇嘴：“还涂什么呀？直接走呗，人家都那么嚣张了。”
方媛眉头紧锁：“要不是钱付了，谁愿意吵！”
“所以那么快付钱，人家才嚣张的！涂这个都是结束付钱，是吧？”短发女人对圆脸姑娘寻求肯定：“是吧，都没付钱呢对吧？”
圆脸姑娘闻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方媛摇摇头，啧啧嘴：“大意了…”
夜更深，广场上的最后几支跳舞的队伍也悄然离去。偶尔几个玩轮滑的孩子，出没各个黑暗的角落。零星乘凉的中年人们似乎还放不下这一天的繁琐，仰天畅言。
广场上最热闹的一角只剩下毛毛几人。借着灯光，借着颜料，几人在各自的娃娃上诉说自己的心事，许久无言。
打破宁静的是短发女人的女儿：“妈妈，怎么还没结束呀？”小姑娘嘴里嘬着一瓶奶。
“妈妈不在身边，就唆使爸爸买奶喝！家里那么多都不喝！”
“妈妈，怎么还没好？”小姑娘依然自如地喝着牛奶，奶声奶气地问。
“哼哼，要不是程新月想要，妈妈会这么费劲啊？妈妈都腰酸屁股痛了。”短发女人挪了挪发酸的臀部，手里的小黄人被涂得极其精致，相对比毛毛等人而言，根本看不出任何白点。
小姑娘闻言，贴心地替妈妈揉揉腰，以为女儿在捣乱的短发女人，喝令女儿：“不要动妈妈！妈妈涂歪了，程新月又会嫌弃！真是的！马上就好了！”
毛毛抬头看向小黄人，满眼是光：“哇，涂得好棒！”
短发女人笑了笑，落了最后一笔，把小黄人放在桌子上，立刻站了起来：“诶呦！终于好了！这脖子都僵了！”接着对女儿义正言辞地说：“这是妈妈最后一次帮程新月弄了，下次让爸爸弄啊！”说完还斜视了一旁无所事事的丈夫。
付了钱，一家三口走了。
灯光将三人影影绰绰的影子拉得很长。
5
圆脸姑娘也接近尾声，处理了些小细节，很满意地付了钱之后也独自消失在夜色里。
此时，连玩轮滑的孩子们也回家了，手里还拎着几袋宵夜。
方媛实在涂不动了，将刷子扔给了方格。
方格摩拳擦掌，打算大显身手。于是像模像样地快速配了色，三两下，就把公主的五官涂完了。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拿给妹妹看，方媛一瞅，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惊慌失措地拿起公主递到毛毛眼前。
毛毛差点笑晕过去，手一抖还将自己娃娃涂花了。
方格用全黑把公主的眼睛，整个儿给涂上了。公主原本的眉毛被头发遮住，微微露出眉头，哪想方格在眉毛下方又用黑色画了一道镰刀似的眉毛。笑起来很好看的嘴唇被涂成大红色，公主整个儿看起来就跟女巫似的。
“哥画画有毒吧？”方媛哭笑不得。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在毛毛身边坐下，满脸困倦。
“姐姐怎么还没好啊？”
“很快啊？姑娘怎么不回家呢？”
“姐姐还没结束，怎么回去啊？”毛毛猜想，这可能是老板娘家的女儿。
“彩虹过来，不要打扰姐姐！”那边老板娘在喊。
“姐姐快一点吧，大家都很困了，尤其是妈妈，累了一天了。”
毛毛有些尴尬，但不好好涂，又会有很多白点。但是，“姐姐，手脚快一点嘛！看着好着急啊，彩虹那些同学可比姐姐涂得快多了。”
“诶呀，不好意思嘛，姐姐第一次涂嘛。”
“那些同学也是第一次涂啊，而且还比姐姐的好看！”
毛毛被无情的打击了，而且是被十岁的小孩子。没了兴致的毛毛随意涂了几笔，之后将公主交给老板娘补缺口。老板娘动作娴熟，三两下就把缺口补了上去，虽然依旧不怎么美观，但谁也无心追究了。
毛毛给缺口上色。
老板娘问女儿：“刚才去哪儿了？”
“去买饮料喝了呗，然后在那边玩了一会儿。不过妈妈，饮料都没喝够。”
“还想喝呢，今天要是又被收走了，连水都喝不起了。”
方格接话道：“收走了，就再要回来。”
“诶呦，那就要不回来了，城管都拿去当垃圾扔掉了，有点用的就卖掉了，自己得花钱另外买咯。”老板娘捋了捋女儿的头发，又摸了摸女儿娇嫩的脸蛋儿。
毛毛一惊，闻言抬头望老板娘，这么近距离看，老板娘脸上蜡黄，斑斑点点都伴随着沧桑。
毛毛几人离开，那一家三口才开始收拾东西，广场上的灯骤然毕了。毛毛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像贪婪的窃贼，疯狂地窃取了那家人的温柔。
自己怎么会那么自私。
手里公主的满脸微笑，像是在赞同这个想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