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天书

谭悠悠今天要出庄子，身上背着他娘给他准备的干粮，到了庄子外，他就扔给了身边的大傻，嫌累。

谭悠悠是个惫懒性子的人，连他家祖传的功夫都懒得学。

谭家庄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因为谭家庄不做生意，不参与官场，最多与周遭的村落打打交道，更是与那些武林豪杰没有半点交流。

不过谭家庄唯一出了名的是五十年前那件事，谭悠悠的爷爷一锄头砸死了当时武林中的第一霸主，用的就是他爹现在学的功夫：神锄。就是每天锄地两小时练成的神功。

谭悠悠见过农民锄地，自家庄子上的百十个佃户都是农民，他小时候经常看到他们锄地。不过，他没见过冬天还有人锄地，冬天那土疙瘩硬的比墙还瓷实，这还没锄几下，估计锄头就坏掉了。

为这事，他问过爹：冬天咋锄地？

那会儿天真冷，谭悠悠是裹着娘给他做的大棉袄，只露了个小脑袋瓜。他爹从自家的十八般武器架子上抽出来最上面的锄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反正那天，谭悠悠高烧不退，谭悠悠他爹被他娘狠狠地揍了一顿，谭悠悠他娘说，如果不是有人拦着，非得一剑削了这混蛋爷们儿不行。

说道剑，不得不说一下谭悠悠他娘。

五十年前，武林第一霸主祸乱人间，不断掀起战争屠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九转仙丹，据说吃了就能成仙的那种。

这九转仙丹呢，据说是江湖九种至宝组成，武林第一霸主死的时候，已经搜罗到三四种至宝，其中一个就是剑丸，是谭悠悠他娘家的东西。

谭悠悠他娘，是落雪宫宫主的女儿，五十年前谭悠悠他爷爷一锄头打死武林第一霸主后，至宝剑丸重归落雪宫，可能是为了表达谢意，这才有了两家的姻缘。

不过谭悠悠他娘说，谭悠悠他爹那时候被她的绝世美貌打动，死皮赖脸的追求，否则她怎么会同意嫁给谭不正这个憨货。

谭悠悠不信。

不过谭悠悠没见过爷爷用锄头，爷爷让他学剑，说耍剑多漂亮。那时候谭悠悠才六岁，他真的跑去抓人家小女孩的屁股，还问人家漂亮不漂亮。

谭悠悠那次被他娘追了十几条街，搞得整个谭家庄鸡飞狗跳，他只记得娘嘴里直骂：你这个小畜生，才多大就跟你爹学，找死呢啊！咆哮声把一家佃户的羊吓得吐白沫。

谭悠悠终于知道，原来爹小时候摸过娘的屁股。

后来，谭悠悠才知道，那女孩是书院院长最小的女儿。书院是景苑书院，皇城里头，据说非常大，里面都是顶尖儿的人。

那女孩当年跟着院长过来，本来是要定个娃娃亲，结果因为谭悠悠摸人家屁股，这事儿后来也就没有再提。

不过谭悠悠小时候学的文化课，就是那位院长留下来的那本书，他们都说那是无字天书，上面没有字。

谭悠悠当时就瞪着眼看这群大人在那有模有样的编瞎话，也不揭穿，骗小孩子这种经历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那本无字天书看完后，就成了擦屁股纸，也没用多久。

他今天出庄子，就是爹娘吩咐，该把无字天书还给书院了，借了十几年了。

陪着谭悠悠出庄子的是谭家庄里的傻子，傻子身高有两米，胳膊比谭悠悠的大腿还粗，一顿饭吃十斤饭。

谭悠悠他爷爷说，天下有三傻：谭家庄的大傻，北岳阁的二傻和皇宫里的三傻，其中以大傻为最。谭悠悠当时就很不明白，难不成比傻还有莫大的学问不成？

一开始谭悠悠是拒绝的，大傻是真的傻，因为他身上没有人味儿。你走哪他走哪，你说这事儿急不急，上个厕所后面还坠着这么一个大个儿，细思极恐。

大傻哪有小姑娘知道疼人儿，他跟娘反复强调这一路上连个说话的小姑娘都没有，娘没搭理他，只是让大傻去拔树，看到大傻倒拔垂杨柳之后，谭悠悠就闭嘴了。

娘说，滚到皇城后，没搞到那个小姑娘就别回来了，她没脸见人。

谭悠悠无语，当年不让我拍屁股的是你，现在让我拍屁股的还是你。

转头看到大傻对他憨憨的傻笑，谭悠悠觉得心情很差，走两步路都觉得膈应。

娘说，一直往东走，不要拐弯，就能到皇城了。谭悠悠出门后，才知道为什么爹偷偷地塞给他一张舆图。

眼前这座山，叫天山，据说山顶已经不在人间。

亏着娘还说她行遍天下，听她的没错，连天山就在家门口不远处都不知道。

谭悠悠也不急，把舆图从怀里拿出来，铺在地上，一手抓着大傻递过来的烤羊腿，另外一只手在舆图上游走。想要到皇城，需要绕过天山，途径万葬岗，还得渡过渭水河，舆图上他爹已经给他标注的清清楚楚。

谭悠悠收起舆图，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很是满足。有大傻跟着也不错，这家伙野外生活经验丰富的有点骇人，能从这光秃秃的山头上抓到一只羊，还烤的外焦里嫩，尤其是在羊肚子里塞得乱七八糟的树叶子，居然能去羊膻味，有如此大傻，荒野求生不是难题啊！

“大胆刁民！竟然偷吃天门道灵羊，不想活了吗！”

谭悠悠刚准备躺在柔软的草甸上睡一觉，就被人嗷一嗓子喊醒了，他不慌不忙地做起来，看着从天山上慢慢走下来的两个道士，心想：这些道士每天挽发髻，如果有一缕头发不小心没挽住，散落下来怎么办？

“问你话呢，偷吃天门道灵羊，不想活了吗？”

谭悠悠坐正了打量这两个人，一个人面白嫩肉，身材修长，眉目还算清秀，看起来还算良善。另外一个人就不一样了，横眉冷目，鹰钩鼻子蛤蟆嘴，水桶粗的腰身，看起来凶恶极了。

“大傻，有人要抢书，打跑他们俩。”

谭悠悠冲着大傻喊道，大傻现在正在用土搓手，去手上的腥味。

叮当哐当！

战斗结束的很快，没有一点悬念，谭悠悠甚至都没站起来，这两个道士就被大傻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天山之上没有道门，是因为小时候谭悠悠上过天山，别说道门，连个人影都没有，所以这两个人一出现，他就知道，抢书的人来了！

无字天书，与剑丸同列武林至宝，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心热，谭悠悠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这一路上没那么平静。

如果那些人知道无字天书已经沦为擦屁股纸，不知道作何想法。

看着手中那摞用正楷临摹的无字天书，谭悠悠满意的笑了，这才是“真正的”无字天书。

抢书的人很多。

以至于谭悠悠就是在茶馆了喝个茶，都差点被呛个半死，这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尽数咳了出来。

“敢问少侠，可是谭家庄谭大公子！”一个声如虎啸，八尺壮汉把佩刀砸在谭悠悠的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煞是好看。

说说这个小茶馆吧。

好不容易绕过了天山，谭悠悠和大傻继续走了十几里路，终于在这荒山野岭里面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茶馆，茶馆的名字叫：一碗茶。

谭悠悠问小二为什么茶馆的名字叫一碗茶？

小二说，第二碗半价。

当时谭悠悠就愣了。这么清新脱俗的解释，你确定是你家老板的意思？

不过这小二还算实诚，第二碗茶还真的是半价，尽管如此，大傻还是能喝的谭悠悠一穷二白。不怕大傻傻，就怕大傻愣，赶了几十里路，水囊里的水，大傻都让给了谭悠悠，此刻终于有水喝，他觉得可以敞开了怀喝，吓得谭悠悠赶紧捂好了荷包。

看着大傻端起碗来，仰脖、咕咚、砰！一碗。

“二碗。”

大傻用他仅有的词汇，招呼小二。

“好嘞！两碗茶来喽！客官请慢用。”

碗还是那个青花瓷儿的碗口，有谭悠悠巴掌张开大小，茶水刚好齐平了碗口。

“他要的是第二碗，不是两碗。”谭悠悠黑着脸说道。他算了算，按照大傻的饭量算，没有十几碗怕是喝不饱，怎么这个小二比大傻还傻？

“客官，第三碗免费喔！”店小二眯着眼，把毛巾朝着背后一抽，躬身笑道。

谭悠悠心塞，他觉得自己的高智商被碾压了，仰望天空，他想问这世道是不是哪错了，为什么是第二碗半价，第三碗免费？

“十碗！”大傻闷闷，铜铃般的眼睛干楞楞地看着小二。

“好嘞！十碗茶来喽！”小二袅袅而去，回来时，十碗快要满溢的大碗茶稳稳地落在桌上。

“小二！三碗茶（四碗茶（五碗茶））！”

周围的桌上，听到第三碗免费，纷纷招呼店小二。谭悠悠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桌子上坐满了人，有披着袈裟的和尚，有裹着大袍子的中年人，还有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的拿着断金皮鞭的姑娘，还有一拨就拿几块布裹吧裹吧的红黄蓝白头发的杀马特，还有......

至于面前这位满脸大胡子的八尺壮汉，唐悠悠看着十几个碗碟静了下来，他瞟了一眼这个大汉，然后看向大傻，问道：“你为什么喝茶还把茶叶吃了？”

“你喝茶不吃茶叶的吗？”八尺壮汉愣了一下问道。

“你们喝茶都吃茶叶？”唐悠悠转头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都点点头。

唐悠悠半天没说话，他觉得可能自己对这世道有什么误解，原来喝茶是要吃茶叶的，回家一定试试。

“好吧！你们都是来抢书的吧？”唐悠悠敲着桌子，不急不慢地说道。“报上名来吧！”

在绿林道上，有这么一本书，叫《绿林道的自我修养》，如果拦路打劫是要报名的。

“在下二木城，林八刀是也！”八尺大汉抱拳闷声说道。

“在下西北风，冷一指是也！”披着袍子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在下一本万，厉毒鞭是也！”拿着断金长鞭的劲装姑娘一甩鞭子，邪笑着看过来。

“你呢？”唐悠悠看向那个和尚。

“老朽缺德。”和尚眯着眼。

“哎？大师你这么说就不好听了，在场诸位豪杰也听清楚了，我可没骂你缺德，你这么硬来可不是好的，咱们说了先报名了，然后大家抢书，你可不能说我骂你，赖我身上，泼我脏水。说好了啊，大家都是公平的，一会儿我扔书，一起抢。好不好？”

谭悠悠捂着胸口，差点笑出声来。

“好！”

众武林豪杰异口同声说道。

谭悠悠满意地看了一眼众人，他觉得这样才好，你看这场面多和谐，大家多融洽。

“差点忘了，还有你们没报名，算了！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个报起来太麻烦，就叫杀马特吧！引领江湖武林的审美哲学，你们是当之无愧的翘楚。”

差点忘了，还有一波红黄蓝白头发的黑眼圈、大耳环年轻人没介绍。谭悠悠忙侧了侧身，带着诚挚的微笑。

“我说一二三！”

谭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晃了晃，众人都站了起来，屏气凝神。

“开始抢！”

谭悠悠使劲儿将那本书扔了出去。

说好的一二三呢？八尺大汉忧伤地看着谭悠悠。

可能用的劲儿有点大，又不是朝着天上扔，那本书直接拍在缺德和尚的脑袋上，啪的一声，贼响。

哗啦啦！

那本书顺着老和尚的脑袋，落在地上，张开了其中第一页，上面用大字写着清楚的几个字：论蹲厕所的两种姿势。正楷，加粗加黑。

谭悠悠笑了，有点小尴尬的尬笑。

“看来大家都是高手，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诡计，真是佩服。”谭悠悠打了一个哈哈，“如你们猜想的一样，无字天书是没有字的，接下来这本书，我给大家郑重介绍一下。”

众人没说话，目光都紧紧盯着谭悠悠的手。

谭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本金线封边、青竹画皮的精装书，他举着书，翻开第一页，给众人观摩了一下。

“诸位可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无字天书，传说，能看到上面的字便是缘分，便能从中得到绝世武功，你们看！上面没字儿对不对？”谭悠悠满意地看着众人沉默不语的样子，为了求证这本书上确实没字，他问了问身边的八尺大汉，“上面有字吗？你能看到吗？”

“我是煞笔。”八尺大汉下意识地说道。

谭悠悠脑门疼，他使劲揉了揉眼，对大傻说：“你又有兄弟了！”

八尺大汉回过神儿来，脸红脖子粗，拿起刀就要动手，却听到冷一指阴森开口说道：“谭公子还是将无字天书拿出来吧，荒郊野岭的，即使过来人，也是抢书的！”

“谭悠悠！你要是敢把无字天书扔了，我就让我爹打你屁股！”冷一指刚说完，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清亮脆响的少女声音。

谭悠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冷一指，这脸打的，疼不疼？

不过他还是很快转过脸，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裙子的少女，面若桃花，眉如青柳，粉黛略染面颊，双眸灵动似燕，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胚子。少女骑马而来，快如流风，风驰电掣，几十米的距离，眨眼便至。

下马，摔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