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迷宫

作者: 曹隐 | 来源:发表于2017-10-30 16:12 被阅读0次

    安娜小姐在梦里进入了她的小说。

    那是个遥远的、濒临遗忘的下午。她独自坐在咖啡店的一处角落内,四处都是幽静而冰冷的,淡淡的橘色灯光在此间摇曳,三三两两的顾客在闲聊着女人、时尚和八卦。安娜始终沉默不语,一面呼吸着磨豆咖啡氤氲的醇香,一面冷冷的瞥向这些惬意的人们愣神。

    其实今天她本打算泡在咖啡店,全心全意将拖欠了的稿子赶完的。可事与愿违,不成想竟这样茫然的发了一天呆。——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刚刚经历了失恋,从往日温暖宜人的巢臼猛地跌入到冰川之中。好几十天以来,她似乎总是这样三心二意、信马由缰的做事,不止是小说的稿子一拖再拖,甚至连生活也过得丢前忘尾、一团乱麻。可惜至今没有办法可以与之解救,因而她也只能烧心的在伤痛里苦苦挣扎。

    现在她正自得其乐的玩弄着钢笔,看着它们在手掌上来回滑动,显现出一种憨厚的窘态来。至于稿纸,则被她撒气的揉成一个个纸团,随意扔在桌面上了。她受了笔和纸大半天的白眼,心情郁闷,只好靠手上功夫来打发时间。而因为有太多的时间需要打发,她又去续了杯拿铁。

    当她把拿铁端回座位时,外面突然炸起一声“砰!”的雷响,咖啡馆的门被猛烈的踹开。霎时,数十股灼热的阳光射了进来,一位头发凌乱、面容刀锋般冷峻的青年踏入馆内。他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仿佛不属于他的眼睛。这时安娜则猛然发觉他的手里提着把明晃晃的斧头。

    他站定片刻后,瞳孔开始微微曲张,立马朝着西边的角落走去。安娜的眼神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手掌间也沁出了冷汗。不过咖啡馆内的其他人倒是对此熟视无睹,完全置身事外的继续谈天、说笑。

    之后,他走到一位身着白衬衫的年轻人面前,用凌厉的目光扫视着他。那人瞧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差不多是愣住,嘴里嗫嚅着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吐出什么话来。他木然的望着白衣青年,不知所谓的摇了摇头,然后猛地挥起斧头,朝向那青年勃颈处砍去••••••

    青年的头应声而落,在地上连着滚了几圈后,安分的停了下来。咖啡馆内旋即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只剩下人头滚落的声音在隐隐回荡。那些闲聊的人们似乎受到了刺激,开始以安娜为中心退散而去。他们大多是冷冷的望向安娜,然后默默倒退着离开,最后逐渐没入到阴影和黑暗中的。

    过了一会儿后,灯光涉及不到的地方,仍有阴影和黑暗残留。可是刚才那些人竟然全凭空消失了。

    偌大的咖啡馆里,现在只剩下了安娜、青年,还有尸体及人头。橘色的暖灯在一盏一盏的黯淡下去,黑暗像淹没岛屿的潮水一样,逐渐向两人逼来。

    而他似乎是对此毫不为意,正在用纸巾不厌其烦的擦拭着身上的血渍。俄而,他丢下斧头,一脚踹开了还在挣扎的尸身,从沙发上拿来了个黑木匣子,然后捋捋发丝,把血污的人头放进匣子里。

    “嗯,时候不早了。”他自顾自的说道,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块蓝布和一些细绳,像包装礼物般利索的将匣子打包起来,稳稳地用细绳系紧匝口。

    安娜望望他,又望望那些逐渐蔓延而来的黑暗,大约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恍惚的说,“又是一场梦••••••”

    他听了这句话,转过脸开始有些玩味的细细打量着他,“到我那儿喝一杯吧。”他的双眼眯成了两条缝儿,从中浮现出几丝微妙的光来。

    “我叫夏明。”

    除了咖啡馆,两人各自沉默,紧紧相随,差不多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天依就是阴沉沉的,乌云上挂满了雨珠,可就是不往下落一滴雨水。街上行人稀少,大都神情冷漠,三三两两的像鬼魂样的漂浮着。

    安娜身旁的霓虹灯渐渐闪烁起来,她取出怀表,才知道现在是晚上六点了。但她倒不觉得饿,甚至连嚼粒口香糖的欲望都没有。大概是人在进入梦境时,总是猝不及防的,故而只会来得及带上部分意识和知觉,至于剩余的,往往就在做梦的途中给不经意丢掉了。

    两人在步行街上无知觉的晃了很久,才蹩进一出小区,里面密密匝匝的排着高低不平的楼房。夏明摸索着带领安娜进入单元楼,然后进入了他的家。这套房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有间耳室模样的厕所,可横竖就是找不到厨房。客厅虽小,不过除了台破旧的老式电视机外只徒有四壁,显得空空荡荡,看上去倒也开阔。

    夏明一口气开了好几盏灯,昏黄的灯光缓慢地开始交织起来,把整间阴暗的屋子逐渐照亮。

    “进来坐吧。”夏明边说着便把装有人头的包裹放在茶几上,撤去了蓝布,任黑紫的木匣裸露在外。

    “等等我去取酒。”夏明又招呼着,显现出好客的热情来。

    眼前的灯光稍稍转为暖色,安娜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屋内,盘腿坐在木板上。起先她还想打开电视,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电视机根本就没有开关键。她无奈的苦笑着,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烟,解渴似的嘬饮起来。

    “你,——抽烟?”夏明拿着三瓶啤酒,有些诧异的瞥向她。

    安娜略显疲惫的吐出口烟来,淡淡的解释着,“为了一个人。”

    “嗯••••••”夏明迟疑了会儿,接过话头道,“从前我嗜烟如命,但是之后已经很久都没有再碰过一次了,也为了一个人。”说罢,两人像受到了感应似的相互对视了瞬间,似乎从对方的眼神中探寻出了什么。然后又各自的抽烟、喝酒。

    大片大片的夜风在外面吹着,把铁窗吹得“咯咯”直响,像鬼泣像狐叫像狼嚎。远处的江畔霓光辉煌,灯红酒绿,竟是个金山银山般的大都市。遥远的夜空星汉灿烂,白溪似的银河在其间旋转,带动着无数的行星、流星、彗星在眼花缭乱的旋转不止,旋转、旋转,纷繁杂乱的旋转着,让人想起了梵高臆想的画作••••••

    时值夜班,夏明一个人低头喝了半箱子闷酒,之后便躺在卧室里睡着了。不一会儿,从房间里传出了沉重的呼噜声,粗野的如同兽类。在这样的环境下,安娜是很难起睡意的,更何况她那失恋而致的愁苦悲凉的心,也在一刻不停的阻止她的休憩。她一个人蜷缩在窗边,寂寞而失落的打量着窗外的世界。那个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世界,由无数纸醉金迷的男人、女人构成的世界。

    她想起了恋爱的欢乐时光,自己与那个男人也曾想伴行走在这样的花花世界中,肆意纵情在游乐场,在旋转木马之内。那时的她小鸟依人的相偎在他的怀里,吮吸着他的温柔,嘬饮着他的怜爱。她天真的以为可以永远如此,生活会永远的甜蜜幸福••••••但随着一句冰冷的决绝,心碎的回复,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转瞬间变成了遥远的梦幻。

    她在梦里回忆着,不断地回忆着,直到所有的回忆都已崩溃,崩溃成两行簌簌而流的清泪。她侧身靠着窗台,木然的望着窗外的繁华,那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繁华。——她就这样靠着墙壁发呆,思绪渐渐沉入了冰湖,仿佛被寒冷流放去了某个莫名的地方。

    在泪眼模糊中,时间已然不知过了多久••••••安娜在恍惚中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敲门声,清脆的不带任何拖沓。她犹疑着没动,直到叩门声再度响起时,她才不情愿的挣扎起来向门口走去。在这短短的过程中,她似乎听到了茶几上的木匣内传出了低沉的叹息声,带着自哀自怨的气息,弥漫到了匣子外。仿佛那血淋淋人头竟有了苏醒的征兆。

    “砰砰。”敲门的声响此起彼伏,均匀而平缓。

    “谁呀?”安娜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双眼习惯性的凑向猫眼。不料,门外骇然的一幕令她惨然变色,——一具无头的尸身竟在反复的敲着门!

    安娜禁不住倒抽口冷气,往后连退了几步,伸出去的右手也触电似的缩了回去。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都惊恐的发麻,霎时间冷汗淋湿了全身。

    叩门声仍在持续,一声声的似乎叩在了她的心上。安娜脸色惨白,颤抖着向夏明的房间挪开步子。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依赖夏明或许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惜,夏明依然是四仰八叉的摊在床褥上,死猪状的睡着,任凭雷鸣般的呼声轰轰作响。安娜使劲的摇晃他,用手拧他的脸,甚至把他的脑袋猛拍了几次。但沉溺于睡梦中的夏明浑然不知,依旧鼾声如故。而此时,木匣内传出的叹息声也愈发大了起来,还混杂着一些难懂的话语,像是在念某种经文,呢喃哞哦中幽幽的恐怖逐渐发散开来。

    罢了!安娜皱着眉头想着,总归是一场梦而已,自己何必这么当真呢?可能一觉醒来又回到现实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揉了两个纸团塞进耳朵里,自顾自的躺回自己的房间了。安娜一下扎进床里,感觉到淡蓝色碎花床单软而舒服,洁白的毛毯盖在身上,像是盖了层绵绵密密的羊绒。至于枕头则是黑而硬,有些不太称意。不过跟杂志社分配公寓里的枕头比起来,还是要好些的,至少不那么毛糙。

    安娜在梦里进入了梦乡。不过在新的梦里,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似乎仍然没有消散。

    清晨,安娜从极深的梦境里醒来,愕然的发现周围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变化,自己仍就处于原先的梦中。她在梦里竭力地回忆着之前的梦,但脑内始终是一团空白,没有留下丝毫关于梦的痕迹。她有些无奈和绝望,如同陷入了永远走不出的迷宫中。但她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在这样的梦里,她也无须有太多顾虑,只要慢慢的、耐心的等待梦境的破碎即可。

    这时,夏明正在客厅修理着那台破旧的老电视机。他边喝着酒边热火朝天的干着,——将天线给拔了下来,把金属制的壳子掀开,然后掏出钳子、起子在数以万计的灵片上敲敲打打,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到出现故障的原因。他一直在闷头探查研究着,差不多有点教授钻研哲学问题的劲头了。“不是这儿••••••”他喃喃的自言自语。

    安娜在一旁愣神的看着他忙得不亦乐乎,这样做事的认真劲,又让她不禁回忆起了那个他。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较真、这么卖力的,每件事都可以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好像一切的人和物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是自信的,又成熟又体贴又细心,总叫人踏实放心,例如在那次的下雨天里••••••安娜痴痴的想着。

    她的回忆仿佛陷入了某种死循环,总是在原地打转。她就这样烧心的回想着,一会儿眼泪又噙满了眼眶。

    “酒不够了。”夏明拍拍电视机忽然说,“走,我们买酒去。”

    安娜点点头答应了,她顺手从背包里拿了半包烟,又取过风衣披在身上,然后跟着夏明出门了。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灰蒙蒙的,雾霭始终笼罩着这座城市。悠长悠长的雨丝从天空中飘落,透明而亮的,在半空中缓缓的漫游。棉丝一样的轻柔,蚕丝一样的细滑,蛛丝一样的坚韧,之后才淅淅沥沥的滴落到水泥地上。

    安娜和夏明各自撑着一把伞,各自沉默着在冷雨中漫步。她的心情亦像这无聊乏味的雨天,并且更添了几分失落和惆怅,街上视野内空无一人,四处除了隐隐约约的雨声外,已然没有了其他任何声响。浩渺的雨雾弥漫在整个梦境里,任何事物都在无穷无尽的模糊着。这样的寂静是古怪。诡谲的,在现实中从未出现的景状。安娜竭力去辨认身边朦胧的环境,但仅仅只有一些商铺、珠宝店、超市从她的视野内转瞬而逝。

    不知为何,夏明的怀里已经多了一箱啤酒,似乎还是雪花牌的。安娜皱着眉,费力想去回忆些什么,可这样做似乎是徒劳的,她的思绪仿佛飘散在她的脑海之外,总是无法聚合到一起来思考事情。

    “我们走了多久了?”安娜望望旁边的身影问道。

    夏明迟疑了会儿,轻声回答道,“很久了。”

    于是安娜不再问了,继续和他一块向前摸索着。大约又过了很长时间(或者并没有),他们路过了一条幽深而紧窄的巷口,那是由两行高大的江南式的民房所形成的巷弄,大概与戴望舒笔下的雨巷有些类似。两侧的高墙上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成片成片的分布、延展,仿佛一直蔓延到了视野之外。雨还在不断的下着,那些早已发霉的青苔上挂满了雨水,并嘀嘀嗒嗒的往下掉落。

    而在雨巷的深处,一具无头的尸体漂浮在雨水里,像一艘船停泊在岸边。尸体全身都已经溃烂,散发出淡淡的腐臭,黑紫的脓血不断的流出,和着巷子里的积水相互交融。俄而,几声粗暴的犬吠响了起来,三条饥肠辘辘的黑狗不知从何处窜出,全都是一瘸一拐的凑向那具尸体。尸体身上的腐烂气息让这群恶狗垂涎三尺,很快它们便开始泄欲的撕扯那具无头的尸身了。

    夏明拉住安娜的衣袖,示意他离开这个巷口,这个惊悚的地方。“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夏明若无其事的解释着。于是他们便远离了那个雨巷,接着向那茫茫的雨雾深处走去。他们的步伐很慢,似乎走了半天也只移动了百十步,可雨落下的速度更慢,半空中的雨丝差不多和绸缎一样要飘很久很久,才能最终缱绻的落到脚下。安娜处于一个慢速进行的世界中,时间好像都被刻意拉长了。

    这时,凄迷朦胧的雨天里,忽然有一把淡蓝色的伞向他俩缓缓走来。安娜愣住了,揉揉眼睛使劲的张望着,才发现雨幕下有一位纤纤的、聘婷的女子在撑伞。她的步履倒是匆匆忙忙,与这个缓慢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很快她便走至夏明的面前,用哭得红肿的双眼,直愣愣的盯住夏明的上衣。她的神情不停的浮现出痛苦、阴郁和绝望,安娜在瞬间便联想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把孝德的人头还给我。”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说着。

    夏明侧着脸瞥着了她一眼,又迅速瞟向他处,然后用轻蔑的、玩弄的、报复的口气,半带戏虐的说,“早喂狗了。”

    安娜回到了原先的房子里,她把雨伞放下,脱去了风衣,然后疲惫的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她走了太多的路了,双腿都已经酸肿不堪,难以动弹。

    夏明捧着那箱啤酒走到冰箱前,一瓶一瓶的将啤酒放进去。

    自从他遇见了那位女孩后,整个人就一直沉默着,好像变成了片数值摆放的人影。

    “昨天晚上,他来过了吗?”夏明冷不防的问了一句,让安娜半天摸不着头脑。安娜竭力想去回忆出什么,但其中的记忆隔着两层梦,已经很难再去梳理清楚了。无头的••••••她现在几乎只能想起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以及那具无头的尸身了。至于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不知所以然了。

    过了片刻,夏明冷哼着说,“就知道那恶心的东西不会放过我。”说罢,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取出了一些如同铁板、铁钉和锤子的东西。之后他便拿着这些工匠用的器件,在防盗门处敲敲打打,颇为严肃认真的捯饬起来。

    等到安娜再次看到那扇门时,它已经被修补上了重重叠叠的铁皮铁板,铁钉在其中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像给件乞丐的鹑衣缝补上了几块破布。虽然整体上显得可笑,大概更像是儿童的杰作,但似乎的确能给人一种门被加固的印象。

    “我一定能把电视机修好的。”完工后的夏明一手抓着啤酒瓶,一手对着那台老旧的、应该只能显示出黑白色彩的电视机指指点点,犹如是想去征服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

    他一共喝了半箱的啤酒,然后抹了下嘴唇,踉踉跄跄的走向安娜,“想知道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吧,我想你是很有兴趣的。——我爱她,可是我杀了她的情人。”

    安娜愕然的望着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后退了两步,苦笑着叹息原来梦里也在发生着关于爱情的闹剧。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在哀叹夏明,又像是在哀叹自己。••••••梦,现实,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夏明伸伸懒腰,显示出困乏疲惫的神态。他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卧室了,不一会儿,沉重的呼噜便又重新的响了起来。这时安娜的脑海中,关于昨天的梦的记忆又清晰了一些。

    安娜步履缓慢的走回卧室,无知觉的躺在冰冷的床褥上,闭着眼默然的休息。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但失恋的悲伤又像暗流的潮水般淹没了她。安娜在刀子样的洋流里漂浮着,心脏被尖锐的利刃不断的划破、戳穿,血液仿佛在沸腾着灼烧她的心脏。

    这样熬到半夜,安娜的心始终在被剧烈的撕扯着,在床上生不如死的翻滚,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床单,冷汗也淋透了全身。

    而客厅里的黑木匣子,此时也发出了低沉的叹息声,充满着悲悯和迷惘,仿佛也在忍受着和安娜同样的痛苦。

    过了会儿,匣内的人头开始梵唱般的吟哦起来,吓得安娜忙从床上起身,惊疑未定的看着木匣。渐渐地,吟唱声愈发的打了,安娜扶着墙壁亦步亦趋的走向那木匣。

    夏明的呼噜声依然是此起彼伏,像鸣笛的火车,极不相称的与人头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显得既恐怖又聒噪,令人难以忍受。安娜越来越靠近黑木匣子。最后,他的双手触摸到了匣面。那上面光滑细腻,甚至还略带有一丝暖和的温度。

    屋外,敲门声响了起来。安娜忙凑到猫眼处,看着那具尸体又来到了防盗门口处。这次,尸体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斧头,跟夏明用的那把颇有些类似。他只敲了一会儿似乎就丧失了信心,挥着斧头便朝向防盗门“砰”的猛砸下去••••••

    安娜赶紧跑回夏明的房间,焦急的摇晃着他。但夏明似乎死了一般,仍旧只在节奏均匀的打着呼。安娜摇了很久很久,终于累得筋疲力竭。而这时门外似乎也寂静了,可能是梦里的尸体也会同样感到劳累吧。安娜放了心,用几块布把那木匣包好,放到夏明的身边,然后关上房门,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等到安娜再次在梦里苏醒时,夏明已经笑呵呵的拍打着修好的电视机了。黑白的屏幕上显示出“大刚说新闻”的节目,安娜忽然诧异的想着,为何在自己的梦中,会出现这样一个画面?

    夏明已经在不断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了。于是他便自鸣得意的来到冰柜前,将剩余的啤酒一一拿出来畅饮。

    他大概喝了四五个小时的酒,直到所有的酒都喝完了,他才烂醉如泥的躺在地上哼曲儿。其间他匆忙的接了次电话,但刚听了几秒钟,他就高声的叫骂起来,一手将手机砸向墙壁,手机一块冰似的碎裂成无数的白片。当时安娜正在房间里苦心构思她的小说,当她听到声响后,立马赶到客厅来,却惊愕的发现夏明这个大男人竟在哇哇的痛苦,任凭眼泪、鼻涕纵横交错在他的脸上。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不会放过••••••”说着说着,他又念叨着,如果家里有个密道的话,那么一切便会好很多。他自顾自的唠叨不止,最后居然边喝着酒边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密道了。可是找了许久,连密道的影子也没摸到。夏明扶着电视机独自哀叹,喃喃自语的骂着。过了会儿,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飞起一脚朝着那老旧的电视机踹去,电视机登时便摔到了地下,机箱内部的零件、芯片,像米粒似的密密麻麻的掉落在木板上。

    不过此时安娜却惊愕的发现,在电视机原先放置的地方,现在居然显露出了个一平方米大小的黑洞。夏明当即便破涕为笑,手舞足蹈的又去拿啤酒了。

    安娜望着那个黑洞,似乎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一定是梦的出口,只要跳下去便必然可以回到现实。但她并没有去尝试,她害怕回到现实后无法面对那个男人,她甚至担心自己那时可能会自杀,假使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搂搂抱抱,就像曾经对待她一样那么的温柔。

    于是满怀着恐惧和焦躁,安娜又默默的回卧室构思她的小说了。

    这样捱到夜晚,安娜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总是预感到今夜会发生什么。在此之前,她也曾两次走到那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前观察,忖度着跳下去的后果。但每次到最后一刻,她都畏惧的缩回来了。之后,她便躺在床上,再次反复的咀嚼着失恋的创伤。

    大约到夜半时,安娜忽然听到客厅外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她打开房门,小心翼翼的侧过向客厅望去,——竟然有一个漆黑的人从那个黑洞从那个黑洞里爬出来了。安娜仔细一瞧,竟然是昨天在下雨时遇见的那位少女。

    她拿着把锐利的斧头快步走向夏明的房间,似乎是已然忍耐不住,要行凶杀人了。安娜见此也迅速的跑过去想看看究竟,——毕竟在梦里,自己也不怕受到什么伤害。

    那少女进入房间后,随手打开了灯。她冷眼看了下夏明死人般的睡状,然后便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寻找什么。不久,她无意从床肚底下摸出了那个黑木匣子,她把它取出来后用手掂了掂,霎时脸色变为惨白,旋即将匣子仍在地下。这时候,安娜才注意到匣子是空的。

    少女怒火中烧,手中的斧头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劈向了熟睡中夏明的勃颈处。一股热血霎时浸红了床褥,夏明的人头滚落到地面上。安娜当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少女双眼望向了安娜,用低哑的哭腔说,“同样是女人,你应该知道爱情的破碎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夏明,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幸福,铁了心要害我坠入深渊,——他把孝德的人头砍了下来,还把人头给毁了,让孝德的无头尸体彻底的腐烂,最后还被狗••••••,这个狠心的男人!魔鬼••••••”

    她还未说完,夏明无头的尸体便开始马陆般的蠕动起来了。“该死,不说了••••••”少女好像受到了惊吓,将斧头扔在一旁,抓着夏明的人头便往外跑,慌乱中跑至那个黑洞处便轻巧的一跃而下了。

    夏明的尸体渐渐地从床上爬起来了,他的动作很有些缓慢,还在艰难的摸索着什么。安娜也被眼前的景象所惊骇,匆匆跑到黑洞前停了下来。

    这时,夏明的手里忽然攥住了那把斧头,——那把砍死了孝德和他自己的斧头。夏明拿着斧头,仿佛立马就有了方向感,亦步亦趋的向安娜走来。

    在极度的恐惧中,安娜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拼尽全力的纵身一跳,向那未知的漆黑的洞里跳去••••••

    在经过短暂的神志模糊后,安娜猛地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原先的咖啡馆内。周围依旧是淡淡的桔色灯光,休闲的爵士乐,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只不过••••••

    馆内竟然到处横放着无头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分散在馆的周围,代替了原先那些谈天说笑的人们。每具尸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并且每具尸体的旁边都围绕着两三条舔着血舌的黑狗。

    忽然,一道人影掠进视线。那些少女捧着夏明的人头走到狗群里,随后将人头丢进狗群,任凭无数条黑狗疯狂的撕咬着、吞噬着。少女似乎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了复仇般的快感,在一片血淋淋的场面下居然放肆的狂笑起来。

    只是她的笑声只持续了一会儿便结束了,——少女那张满怀欣喜的脸,也随着她自己的人头滚落到地上。

    ——夏明,竟然是无头的夏明!他从少女的背后,猛地挥起锐利的斧头,把她的头也给砍了下来。少女的尸体和人头如同散架的玩具瘫倒在地下。

    最后,夏明的无头尸体也摇摇晃晃的,终于支持不住倒在血泊之中,成为了黑狗们的盛宴。

    安娜蓦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为这场梦里的闹剧所震撼,似乎也陡然心如死灰了。她绝望的拿起斧头,——这个杀了孝德、少女和夏明的斧头,——朝向自己的脖颈处奋力砍去••••••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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