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故乡的眷恋萦绕了几千年,中华文化里的乡愁也成为铭刻在国人骨子里柔软和脆弱的那个部分,每每翻开,便如温煦的和风拂面而来,思念中裹挟着细碎的伤感,伤感中又挥发着甘甜的回忆,便如上瘾的毒药,一旦沾染便很难戒掉,明知是毒,仍旧沉沦。而我们的秉性又颇为含蓄,于是,这种挥之不去的乡思便以另外的形式延续着,譬如饮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又有一方饮食,就像老话说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元旦前有段时间莫名的想吃点酸的,给同事说起来,以为是玩笑。没过几天给母亲打电话,突然就问起今年有没有腌酸菜,母亲说腌了,怎么了?我说想吃了,母亲说你小时候不是不吃酸菜么,你这哪是想吃酸菜,分明是想家了。果然知子莫若母,我顿时哑口无言。春节愈来愈近,疫情却让回家这事变得越来越远了。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变化最大的也是饮食。我从东北一路南下,最初是北漂一族,爱上了老北京的豆腐脑。那还是刚过完千禧年的时候,豆腐脑4毛钱一碗,上面有一层橙红透亮的卤汁,里面有蘑菇、木耳、肉丝、虾皮、榨菜丁等。特别是冬天,大早上哆里哆嗦的喝上一份热腾腾的豆腐脑,胃暖了起来,人也就暖了起来。后来无论到哪个地方,都会打听下卖豆腐脑的店面,偶尔打个卡解馋。
而后在山西长治落脚十多年,迷上了羊汤。大抵是我气血偏虚的缘故,一到天冷就手脚冰凉,于是我特别钟爱暖身子的东西,羊汤便是其一。羊汤有羊肉汤和羊杂汤,尤其羊杂汤里,切成条条块块的羊的胃、肠、心、肝、肺、腰等应有尽有,一碗汤虽小,确是“五脏俱全”了。汤是乳白色的,跟牛奶一样的粘稠,一般这种店里点上一碗汤,是可以免费“续碗”的,每次我要喝上两三碗才满足,如果再加点甩饼或是火烧,那便是“神仙”一样的生活了。许是因为这先入为主的经历,苏州这边的“藏书羊肉”虽然也会偶尔去打牙祭,却总觉不如长治羊汤来得铭心刻骨。
我在苏州真正喜欢上的食物,当属生煎了。第一次吃还是在南京转车,匆忙点了一份,看样子以为是和水煎包差不多的东西,上去一大口,一股滚烫的汤汁呲出来,喷了自己一脸,烫得自己低头捂着脸擦了半天,为此记忆深刻,后来在昆山便经常去吃小杨生煎,乐此不疲。这也常被我当做糗事诉与好友,必惹得一片笑声。我后来总结道,“有时觉得自己挺犯贱的,她伤害了你,你却爱上了她”。所谓人间趣事、未了尘缘,大抵如此。
读《西南联大行思录》时,看到当时中国最顶级的知识分子委身云南时,当地士绅热情好客,经常宴请他们,并以此为荣,还有“秀才吃席不还席”的规矩。这让我对云南的印象又拔高了几个层次,犹记得我2013年在云南徒步时,去吃饭时米饭即不论两也不论碗,而是定个价钱,三五元然后随便吃,当时还觉奇怪,现在对那里的淳朴厚道又有新的认知,也就释然了。也愈加对那次没去昆明西南联大旧址看一看而感到惋惜。我也不只一次的想过,如果生活在以前的云南,一定要发奋读书,混不出功名也好,有这样的乡里乡亲,总不至于饿死。
留些念想也好,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有些放不下的人与事,不然该多么无趣。佛家把这些称之为“孽”,我倒认为是好事,据传仓央嘉措的《问佛》中有段对话(有说法是伪作,这里不做辩论):
问: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1993年的老电影《青蛇》的主题曲《流光飞舞》,黄霑在歌词中直接引用了这句话,搭配陈淑桦的演唱,百转千回,字字诛心。
家乡还是饮食,亦或爱情,都不过是念想而已。儒家把食与色归为本性,真真是颠扑不破的至理。
渐渐的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品尝当地的小食,那些混杂在酸甜苦辣中的滋味似乎成为当地风土人情的一部分,比起钟灵毓秀、奇绝诡丽的风景更让人着迷。毕竟风景似云烟过眼,反到不如美食过胃让人觉得真实和踏实些。
至于这些回忆里的味道是苦是甜,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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