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1）

每到年关，朋友数人，凑一块儿，嘁嘁喳喳，经常会有人甩出句：“真没意思！年味儿淡了！”

只要谈到过年，普遍心冷的态度，像极了大学时一个老师谈起择偶挑长相的论调：“天天吃锅包肉你也腻啊！”如此发自肺腑，规劝良言，不知几人信得，人之常情仍是颜面为先吧，顺了眼其他甭管！也是，年景皆好，生活日好，天天可以吃锅包肉，还指望着正月里能翻出些什么花样儿呢？你难，我难，冯导一样也很难，说大年，想必只有忆苦思甜，开个方子，扔到山沟里饿上几天。

回想我乡年景，临近小年，鞭炮声日隆，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硝磺气，孩子们闻到总是会莫名兴奋，地面上虽没披红带锦，却也偶见红绡。房檐积雪开始融化，结成尖尖冰柱，午后阳光映照，晶莹的滴下泪来，树枝上的枯叶打朵成簇如同黄白色杂花，临街商店张起一轮轮红灯笼，成势成阵的艳，小学校的国旗自在飘扬，随阵阵微风甩出啪啪的响。

集市上小商贩沿街摆摊叫卖，戴着狗皮帽，两个帽耳张成八戒样儿，系带随头摆来摆去，厚厚的棉大衣裹上身，脚上蹬着着粗苯的毡嘎达（蒙古毡靴），这种北地边僻劲装十几年前还随处可见，商贩们穿着抵御严冬，为生活搏战，近年这种过去生活服饰文化的遗存，渐渐少见了。地摊上瞪着眼睛露出红腹的鱼；长长的刀鱼长着密密的鱼鳍像一把把银刷子；各色蚕茧分摊在纸盒里，黑红黄三色旗一般；各式菜蔬、新鲜水果盖在厚棉被下等待挑选，棉被上象征地放一个委屈蔫样品，被下世界很是精彩：橙红橘子尚挂着绿叶，团团白菜花紧凑着，圆鼓鼓西红柿格外红，尖尖小辣椒泛着青，大辣椒蜷着褶绿意浓浓，钩状紫茄子胖嘟嘟的，长黄瓜顶花带刺儿；铁盘子里大块糖垒成了一座白山，……；各式冻货硬邦邦直接摊滚在地上：冻柿子敦实如一个个不倒翁，冻梨裹着冰晶就像一坨坨带着霜的黑铁疙瘩……；充满地气的盖帘、笤帚还带着点儿高粱红，黑色、杂色、红褐色毛羽的鸡毛掸子威风凛凛；五颜六色的彩袜子总有人弯下腰来仔细挑选，红袜子上还往往带着小人图案；压盖着玻璃片下面的长条对联、红红福字、各色挂钱、多彩图案的年画；裹着五颜六色包装纸的雪糕、冰棍垒起一面小墙，的确是冰砖；卖瓜子、卖烤地瓜的人守着推车里自制锅具忙活，哗啦啦翻炒着瓜子，烤地瓜热腾腾放在油桶改成的灶具上，撕开烤地瓜薄薄一层焦皮露出金黄的甜香；鞭炮摊最显眼，捆成树墩状的千响、万响，钻天猴一抱抱矗立着，二踢脚散放了一堆，这样充足的弹药永远吸引我；卖冰糖葫芦人扛着草把不停走，头颈般粗细的草把子用塑料布包裹，插满糖葫芦：山楂的、橘子的、黑枣的、苹果的一串串裹着糖稀闪着光亮儿。这样的市集街景，如今在城市中不好找了，在我记忆中也是上世纪的遗存，熙攘人群移步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的现代建筑，超市里挤满人群，购物车小心的挪动，热闹则已，终究少了些什么。冰冷中热气腾腾，帽檐、口罩挂上寒霜，都随着隆隆空调温暖中不见了。

年根儿，市集上商贩们大声呼喝，张口吞吐着白气，迎来送往每一个过路人，企盼有那么个人包圆收摊，一声声叫卖中，年味儿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