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得了一个启示,关于作家的身份问题,为了不显得话题突兀,故事要从头说起。
前几天,老张微信我,让我给他买一袋米,两袋芋仔,一棵中国白菜。他要在前岳母家住一个月,帮她照看房子,不方便去中国超市购物,所以请我帮忙。
之前我专门写过一篇老张的故事,题目就叫《老张》,里面讲到老张的德国老婆安娜和他公司的会计一起卷款私奔了,把老张一夜打回原形,成功破产。这位前岳母就是安娜的母亲,也不是亲妈,是继母,那应该叫前岳继母。唉,这称呼听起来真曲折,我就称呼她的名字吧——弗朗茨夫人。
弗朗茨也不是这位夫人的本名,而是她前夫的姓氏,德国女人都要冠夫姓的,她改嫁安娜的父亲之后,懒得再改名字,所以依旧是弗朗茨夫人。弗朗茨是德国的著名家族,德国最奢侈的瓷器连锁店就是这个家族的,所以弗朗茨夫人超级有钱。安娜的父亲是中国人,名叫安岱,安娜是他和德国老婆生的混血儿,安娜几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怀疑弗兰茨夫人不愿意改姓,是因为安这个字的读音和拼写都跟德语的介词an 一样,弗朗茨夫人不想当介词夫人。
安岱比弗朗茨夫人年轻二十多岁,他们结婚时,安岱三十几,弗朗茨夫人六十出头,可以理解为用青春换财富,但安岱的能力不止于此。至于还有什么本事,我改天再叙,为了说清楚这家人的背景,我已经连续大喘气三次了,好难。
圆规正传,老张怎么会去帮弗朗茨夫人照看房子呢?这家女儿害得老张破产,至今找不见人,应该是仇家才对呀。老张不这么看,“各是各,老太太对我还是不错的,算得上是有一点亲情的。”
我买好东西,就按地址到了弗朗茨夫人的家。这座位于伯爵山的古老家族的豪宅,是弗朗茨夫人离婚时分得的财产。伯爵山风景优美,野生动物园、高尔夫球场、私人飞机场、赛马场这些奢侈玩意儿一应俱全,山上藏着很多豪宅,往常我爱带娃娃来山上游玩,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走进其中一座豪宅,而且,女儿跟我一起。
从铸铁大门进入之后,我按照老张的指引,沿着碎石车道前行,路两旁是遮天浓荫,我问了老张三次,至少三次,房子在哪儿啊?老张连说快了快了,你一直开就到了。我觉得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见到房子了,我向来不喜欢描写景物,但这个房子很出乎我的意料,原以为是新古典主义一类的建筑,甚至是洛可可风格的,但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二十世纪初的现代主义建筑,朴素的花岗岩和玻璃让我我怀疑是密斯凡德罗的作品。
房子没有我想象中的庞大,从内庭院看,很像密斯凡德罗1929年设计的巴塞罗那博览会德国馆,这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房子里面到处都是现代艺术品,家具是二十世纪初经典的包豪斯风格。
老张带我参观完毕,问我想在哪里喝茶,我指了指阳光斜照的庭院。老张搬来他的茶海和茶具,我们临水而坐。老张走哪里都带着他的茶具和茶叶。
老张给我絮叨,弗朗茨夫人去亚洲度假,管家也回老家参加女儿婚礼了,所以这么大的地方只有老张和三条狗。
我说你这是在豪宅度假,从你的兔子洞一下换到这么现代的房子里,习不习惯啊?就是没想到住豪宅还得自带大米。
然后我给老张看我明年将要出版的书,他说这个好,童书嘛,写不出啥大问题,新锐作家这个身份适合你,你就写童书,安全。千万别被作家的头衔迷惑了,我看你有些文章就很危险,传播出去给你找麻烦,弄到回不了国就惨了。你就写写儿童故事好了,至少安全。
女儿抢着说,回不了国,就成流氓作家了,哦,不对,流浪作家,盲流作家?
我问女儿究竟想说啥,她说就跟那个托马斯曼一样,他流浪到美国,不能回德国了。
老张哈哈大笑,那不是流氓,也不是盲流,那叫流亡作家!
我心里百转千回,流亡作家,多么浪漫的词,却不值得去尝试,况且,我也够不上啊。有流亡公主、流亡国王、流亡作家、流亡艺术家,都是稀有品种,我还没听说过流亡家庭妇女、流亡掌柜、流亡司机。
要够上流亡作家这个头衔,首先我要成为作家,然后出名,最关键一步,还要触怒龙颜,下令追杀我。这中间的距离至少隔着十万个家庭妇女。
要是给我两个选项:A成为名作家,然后流亡了;B平庸地写到死,不被任何人嫌弃。我该选哪一个呢?我选A分之一:成为名作家。有的人为了追求理想可以不管不顾,我不行,无论如何,我带着我的肉身行走,不能让它受苦,得吃好玩好住得舒适。
老张见我沉默,给我续上茶水,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这个话听起来怪,是鼓励我有志者事竟成,终有一天能成为流亡作家吗?
我按下椅子侧面的按钮,椅背缓缓后仰,我紧靠在椅背上,渐渐躺平了。老张和女儿聊天的声音慢慢变得遥远,在我的神识涣散之前,我嘱咐老张,饭煮好叫我,我买了最贵的米,为了配得上豪宅,我也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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