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一）

十年，在黄河，只是一瞬，在我，却是人生的长长一段。十年，黄河未老，我却已步入中年。

漫漫陇海线连着我和黄河。我在陇海县的东端，黄河在西端。十三年前，乘着绿皮火车，我一路站道，历经近三十个小时来到了兰州。依然记着站在公交车上（好像是72路）经过黄河时激动的心情。离开十年后，我又来了。再见黄河的时候，天已黄昏，金黄的夕阳就在黄河上方咫尺，浑浊的黄河水在夕阳下也有着金光点点。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在宾馆放下行李后，我便急匆匆地往黄河边走去。当年从校门口走到黄河边，只要几分钟的时间。我依着当年的记忆走向黄河。十年间，新起了很多高楼商铺，去往黄河的那条街已有点陌生，直到来到黄河边，记忆才完全苏醒，道路的一边还和十年前差不多，而另一边则兴建了一条全新的步行商业街。相比十年前，这里繁华热闹了许多，黄河肯定目睹了这一切，十年，在黄河只是一瞬，十年间的变化只是黄河滚滚流水中的一个小浪花罢了，黄河无语，依旧东流。

汹涌浑浊的河水一如当年。西边残阳如血，染红了天空中的朵朵白云，夕阳下的黄河水铺上了一层暗红色，波浪涌起处，亦有金光闪耀。对面黄河岸边的高楼更显辉煌高大。夕阳下，黄河边，人们在悠闲的散步，在几千里外的东部，我的家乡，此时是盛夏酷暑，傍晚时分是不适合散步的。生活在黄河边的这个城市里的人夏天是幸福的，此时的黄河岸边，凉风习习，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虽然是暑假，依然有很多学生模样的人坐在黄河岸边，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享受着这凉爽的黄河时光。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我像当年一样沿着黄河边向西走着，一边有手机拍着东去的河水和河水上的夕阳。脚下的路依稀还有当年的痕迹，走走停停，搜寻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汹涌的黄河水，如血的夕阳，让一些有些久远的记忆如黄河水一样翻腾而来，又如夕阳一样鲜明红艳。我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夕阳下面对黄河，面对自己。这样的时刻让我安静，让我的孤独有了依托。人的记忆是人最宝贵的财富，我的关于黄河的记忆让我的人生厚重了很多，无论我走向哪里，有厚重的黄河记忆为背景，我都可以从容面对。

流连之间，夕阳已沉，夜色朦胧，黄河两岸，华灯已起。

腹内如鼓而鸣，才想着应该吃点东西真饱肚子了。于是，暂别黄河，顺着来时的路向母校门口走去。路过就位于黄河岸边的省委党校，那也是我留下很多记忆的地方。党校门前有一大片草坪，上有八个红色大字：母亲河畔，幸福安宁。一路往回走，看着路两边或熟悉或陌生的风景人物，努力弥合着我和黄河之间的这十年的空隙。快到校门口时，就看到了那条下晚自习后常走的路，情不自禁在沿着路走去，沿着这条小路可以走到师大的南门，这个南门也承载着我许多的记忆。南门对面就是省委党校的大门，这是一个偏门，现在已经关上了。原路返回，来到师大门口，门口右边有一家牛肉面店，应该还是十年前的那家吧。虽然时间已是晚上9点了，店里还是有很多食客。要了一碗牛肉面，又加了一个鸡蛋。现在，牛肉面6块钱一碗，十年前是多少钱记不清了。在微信上问了当年的师兄弟妹，一个小师妹说毕业时是3块，一个小师弟说入学时是两块。这两个价格一下子把人拉回了十年前。面上来了，看着这一碗简单的面，闻着那有些久远但依然熟悉的味道，忽然之间，就在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片刻之后，我不禁在内心笑了我自己一下，已过了不惑之年了，竟然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还是赶快消受这美味的牛肉面吧。说真的，十年来，在别的城市，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吃过兰州拉面，但没有一次吃到过当年的感觉，也许离开了这个城市，牛肉面便失去了它最本色纯正的味道。这个城市的牛肉面就像黄河一样，是这个城市最鲜明的印记。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吃过牛肉面，出来，从校门进入校园。校门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样子了，感觉比以前拥挤了很多。校门内左侧就是我读书时住的3号公寓，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来在入口处，伸头往里看了看，没有进去。我退后几步，拿着手机，想拍张照片。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两位四五十岁的阿姨，其中一个警觉地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知道了，她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员，还是和十年前的阿姨一样负责，会严查每一个不是这个公寓里的而又想进入的人。我告诉她，我曾是这里的学生，现在回来看看，我们闲聊了几句，并一起感叹了一下时光的变迁。

随后，我沿着公寓前的路继续向前走。这是一条读书时每天都要走的路，路两边都是槐树，枝叶交错，向前方远处看，形成一个拱形的绿阴大道。现在已经是夜晚了，桔黄色的路灯光在枝叶间闪耀。只有路的左侧是熟悉的，右侧现在是一些高大的教学楼，十年前是没有的。十年前应该是一此小的公园一类的，我还记得，一些清晨，我曾经在那些地方读过英语。英语是我读研时用功最多的功课了，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英语也给了我相应的回报，在我第一次考英语六级的时候，就以比较高的分数通过了。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沿着这条路，就可以走到当年文学院的楼。外观还没有什么变化，但好像已经不是文学院了。我还能依稀记得当年我们那个专业的小教室，就是四楼或五楼的某个房间，我的目光还可以习惯性地看向那个方向，但已找不清具体是哪一扇窗户了。再往前走就是外语学院，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曾在这里上过英语听力课，还能想起在听力课上听的那首英文歌曲，旋律似乎还在耳边，名字可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了。同桌是另一个专业的一个女生，并没有交谈几句。

和外语学院相对的应该是公共管理学院，一座显得很古老的建筑。现在只剩下一个门楼了，夜色朦胧，看不甚清，门楼后面是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那座楼应该是被拆掉了。一周后，我再来的时候，是白天，遇到一个老教师，我问了他，他告诉我那座楼是学校最早的教学楼之一，于去年刚被拆掉了，并没有在原址再建新的楼房，而是把这块地方建成了一个具有纪念性质的场所，这块地方的后面，现在是校史陈列室。

时间已是十点多了，感觉累得很。必须得结束这次怀旧漫步了。返回时经过图书馆，图书馆里有我很多的记忆，在这里开启了我的研究之门。过了图书馆，到了校园的正门，依旧是十年前的样子，夜色中更显得古朴、典雅。拍了张照片，便匆匆往回走，经过篮球场，当年师兄弟几个经常在球场上比一场，结束后，去一个小酒馆喝几瓶啤酒，好像是黄河牌的。喝喝酒、划划拳，是当年读书生活最好的调剂了。

回到宾馆时已是十一点多了。乏累至极，冲洗一下，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因要赶去西宁的火车，并且我还想在清晨再看一看校园。所以，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左右我就退房离开了宾馆。宾馆旁边的一家牛肉面馆门已开，服务员正在忙碌，我问开始了没有，服务员摇摇头，看来是太早了。我便往学校方向走去，现在是清晨，环顾四周，感觉比昨天熟悉了很多。想着到学校门口的牛肉面馆吃碗牛肉面当早饭，可走到时，面馆还没有开门。我没有再进校园，而是沿着围墙向北走去，这样可以走到正门所在的那条大路，我准备在正门门口找人给我拍张照片，就打车去火车站。

路边都是一些小的店铺，这条路也是我当年常走的。顺着这条路可以走到另外几个高校，十年前读书时在母校不远处的政法学院代过课，去上课时，都是走得这条路。往前走，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正门方向的围墙边。这一处没有店铺，围墙上写着些文字，介绍着母校悠久的历史。在这个城市里，母校是古老的。

太阳还没有出，我站在师大门口，望着那熟悉的大门。等着有一个合适的人替我拍张照。不一会从校门里走出一个学校模样的女子，我请她替我拍了张照片，就打车奔火车站而去。

到了西站，时间尚早。吃一碗牛肉面早餐的愿望还没有实现。百度搜了一下，附近有许多牛肉面馆，选了一家，按百度导航，一路走去。可是由于西站附近正在进行改造，百度没有及时更新，最终百度把我带到了一个工地面前。我懊恼不已，所幸往前走了几步，就在紧挨工地的地方有一家牛肉面馆，在那里，我吃了一碗牛肉面。

回到西站广场时，太阳已从远处的山头露出红红的面庞。这是一个不错的天气，周围的群山还笼罩在有些朦胧的晨雾中，但头顶上的天空已显出湛蓝色。暂别了，黄河。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二）

再见黄河，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又是日落黄昏时，来到师大附近培黎广场的嘉瑞商务酒店，累很实在不想动了，收拾一下洗了个澡就睡觉了。

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近8点了。想着去师大附近吃碗牛肉面，出了酒店顺着安宁东路向师大方向走去。走到师大街时，感觉饿得很，就在路边的早餐车上买了一份黑米粥一个鸡蛋饼西个牛肉胡萝卜馅的包子，一边吃着，一边沿师大街向北走，去看看师大北校区。记不清十年前读书的时候有没有师大街了，现在的师大街一边有许多小吃店水果店，另一边有一些卖菜的，很有生活气息。不断有学生模样的人迎面而来，应该是师大北校区的学生吧。在师大北校区门口拍了张照片，读书时对师大北校区没什么印象，也许那时师大北校区还在筹建中吧。所以现在见到北校区的大门很陌生，没什么感觉。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原路返回，又来到安宁东路，走了没几步，对面就是师大的正门了。兰州新建了BRT快速公交，穿过地下道从BRT出口出来，就是师大正门口了。还是那个大门，一如十年前的古朴典雅。几天前，我在夜晚看到了她，现在是清晨，我又见到了她。想起在毕业时，穿着硕士服戴着学位帽在这个门口拍照的情景，还是那么清晰。忍不住又拍了张照片后，就走进大门，门边的保安没有拦我，也许是我坦然的神态让保安毫不怀疑我是师大自己人。

正对大门的行政一号楼正在维修，和十年前不同的是大门内拐向两边的路上安装了汽车过道，行人只能走路边台阶上了。向左几步再向右拐，就是研究生管理处了，当年第一次来师大从这里开始，离开是又是从这里结束。从研究生处再向右走，就是正对着行政一号楼的两条浓阴密布的路，路两边都是粗大的槐树，曾经很多次在这两条路上拍照。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这两条路的尽头是个丁字路口，丁字上面的一横就是读书时走地最多的一条路，也就是几天前的夜晚我走的那条路。两旁同样满是槐树，上课下课的时候，这条路上都是人潮涌动。又想起当年背着那个单肩包，拿着早餐，匆匆去上课的情景。沿着这条路，又来到昔日的教学楼前，印象清晰而又模糊，和一位经过的老教师模样的人聊了一会，他给我讲了这几天学校的变化。之后，我沿着几天前的那个晚上的路线走了一圈，又来到3号公寓门口，入口旁边似乎还是当年的那个打印店，记得当时毕业论文都是在这家打印装订的。请一个过路的同学帮我在公寓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算是毕业十年对这个昔日居身之所的记念，这一次的毕业十年的校园之行也即将划上一个句号。

然后，循着当年的记忆，往南侧门方向走去，一切都还依稀可见。从南门出来，进入对面的省委党校。因为和师大的邻居，这里也有我不少的记忆。还记得当年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借了一个同学在党校租的房子，周六周日一个人枯坐房中写论文的情景。常走的党校的那条小路还是原来的样子，寻寻觅觅，当年的一些记忆都清晰地来到我的眼前，又看到了那个小亭子，亭子依旧，人已老。

党校的南门正对着黄河，和黄河之间隔着一条滨河路，现在在滨河路上架起了一坐天桥，当年是没有的。从天桥过去，就来到了黄河边。这一次我没有在这个地方的黄河边停留很久，我的下一个目的地黄河第一桥和黄河母亲像。

打了一个车，顺着滨河路一直走下去，就来到了黄河第一桥。我从黄河的北岸走上黄河铁桥，沿着铁桥向南岸走去。铁桥依旧，人依然很多，一切和十年前都很相似。站在桥上，俯看下面滔滔的河水，记忆又回到了过去。请人为我在桥上拍了两张照片后，继续在桥上走着，抚摸着桥栏和桥索，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直到看到一两个锁在桥索上的小铁锁才想起来，当年这桥的铁索和栏杆上都被一些年青的恋人锁上了一把把或大或小的铁锁，锁铁锁的时候，这些年青的恋人大概都真诚地相信她们的爱情的永久。十年后的今天，这些铁锁大多已不见踪迹了，想是被城市管理部门清理掉了，不知道当年那些在这里锁上铁锁的恋人们今天还在一起的还有多少，有一天，他们再来这里的时候，找不到当年锁的那把锁时，他们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呢？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桥的南端。在我的记忆中，在桥的南端应该有一座黄河母亲像的。但当我举目寻找时，却没有找到。仔细一想，才发现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黄河母亲像并不在黄河第一桥的桥头，而是在这座桥西边大概两站路的黄河岸边，那里有个小西湖公园，黄河母亲像是在那里。因为离得太近了，十年的时间，在我的记忆中把这两个最有代表性的黄河风景连到一起了。短短的十年，记忆就已经出错，人生怎么能期待那些更久远而不变的东西呢？仔细想来，人，真是痴狂啊。

站在铁桥的南端，黄河的南岸，向北望去。紧靠黄河北岸的时白塔山，一座当年读书时一再去爬的山。我还记得爬到山顶后坐揽车下来时，那种让我提心掉胆的害怕。毕业的时候，和师兄弟姐妹还有老师，一起爬了白塔山，现在，大家星散各地，去年还商议毕业十年一起来学校看看，到得今年，大家各有不得已事，只有我一人来了。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之后，就准备告别黄河第一桥了。我要去看一看几百米外的黄河母亲像。毕业时，老师同学一起在黄河母亲像旁边照了一张照片，现在我要去看看。坐上公交，两站后下，就在离公交站台不远的地方，就是熟悉的黄河母亲像，依旧有很多人在那里和黄河母亲像合影。我亦然，找了一个人帮我拍了一张，感觉不太满意，又找了一个人，才满足了我的心情。

十年，黄河依旧人已老

看过了黄河母亲像，我这次十年之行也就算是结束了。我对这个城市的牵挂，对这个城市中的我的母校牵挂，还有对滋养了这个城市的黄河的牵挂，都可以暂时的放下了。此行算是圆满了，十年了，我又来到了这里。并且还在这里为起点，又向西去了西宁，去了青海湖，去了敦煌，去了嘉峪关，这些都是我读书想却没有实现的梦想，现在，以毕业十年的时候，以黄河以母校为起点，我实现了这十年前的梦想。

这次的十年之行，我和黄河和师大相处了一个夜晚和半个白天。长长的十年被这一个夜晚和半天白天压缩得很短，一些新的记忆又将在我心里生长，伴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