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子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六个孩子都继承了他的好基因,一等一的样貌,男俊朗女漂亮。
陈喜子有个缺点,脾气暴躁,脾气上来张嘴就骂 伸手就打,六个孩子个个畏惧他,平时不跟他亲近不说,连话也不跟他多说一句,就像耗子躲避猫。
那时我家住在小街东头,他家跟我家一排,由东向西第四家。
他吵吵喊喊,他女人哭哭啼啼,经常一清二楚地回荡在小街上空。
酒喝多了,骂骂咧咧,女人回了嘴,他抓起扁担就往女人头上飒(捶的意思),幸亏躲得快,不然女人脖子很可能被钉进胸腔里去。
头躲过了,后背却没有躲得过,接连被扁担结结实实地拍打了几下,女人一边哀嚎,一边开门往外,陈喜子还不罢休,抓住女人的衣服朝河码头走。
陈喜子人高马大,女人根本不是他对手,就撅着屁股往后捺,同时大声喊救命 ,凄惨的声音传遍小街每一个角落。
深更半夜,小街居民已经睡下,还是纷纷起床,走出家门劝阻陈喜子:这个天,河水冻死个人,不是开玩笑的,骂归骂,打归打,千万不能往河里摁。
女人被众人拉开,逃过了下河,抽抽噎噎很长时间,翻来覆去哭诉自己命苦。
有时候邻居劝阻不及时,女人真的被陈喜子扔下了河,对,就是扔,陈喜子力气大,扔女人像扔小鸡。
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秋天凌晨,我家窗外传来鬼哭狼嚎,我父母开了门,陈喜子两口子全在河里,女人要往岸上爬,陈喜子把女人头往水里摁。
那个年代的农村,男人打骂女人不稀奇,但像陈喜子这样,要把女人朝死里打的不多见。
秋天的河水,不算太冷,可下一次,女人运气没有这么好。
记不得为了什么事情,女人被打,也许万念俱灰,自己主动跳下河,那是冬天的下午,河水彻骨寒冷。女人被邻居拉上岸,却被冻坏了筋骨,风湿病从此跟随她,直至被夺去了生命。
女人手脚变形之后,陈喜子脾气有所收敛,骂还是骂,不再往死里打。
童年的记忆中,女人经常坐在自家门前的泥地上哭诉,我是人来疯,经常跑去看。
眼泪鼻涕一甩一大把,皮头散发,手脚扭曲变形,看上去,女人哭得哗啦哗啦 ,异常痛苦,生不如死。
陈喜子很是勤劳,死苦死做,跌到抓把泥,也会过日子,捡根柴禾当线用,一分钱摔八瓣子。
后来,陈喜子做豆腐卖,驴推磨,女人一瘸一拐当下手。
做出来的豆腐洁白鲜嫩,口味醇厚,称得上小街第一家,生意越做越好,钱越赚越多,很快把旧房推掉,盖上五间亮堂堂的青砖大瓦房,置身四周破破烂烂草房子中间,鹤立鸡群。
豆腐、卜页、茶干,做得有声有色,没有人能与陈喜子抗衡,日子过得芝麻开花节节高,然而,好景不长,陈喜子一病不起,三个月后,死于肝癌。
有人说,陈喜子死在坏脾气上,从来不跟邻居闲谈聊天,对人从来没有一张笑脸,哪怕人家到他摊子跟前买豆腐茶干,也是冰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着他二百铜钱。
长期饱受风湿折磨的女人 ,在他死后第二年,突然无声无息,有人说她死于哮喘,有人说她偷吃了老鼠药,谁知道呢?没有人深究。
再说说陈家六个儿女。
大姑娘被陈喜子打怕了,逃出芦苇荡十六年,直至他病若游丝,才带着一双儿女上门见最后一面。
二姑娘脑筋不好,与本荡一个哑巴成家,五十岁因为癌病逝。
三姑娘是家里老小,长得最漂亮,同时遗传她老子的脾气最彻底,得理不饶人,一张嘴骂起人来像刀片,人送“小辣椒”、“洋辣子”,一条小街男女老少没人敢惹她,我和姐姐躲着她走。
三姑娘二十岁嫁去邻村,三十岁守寡,前年清明祭拜丈夫,烧纸时点燃了芦苇,来不及跑出来,活活被烧死,我在文章里写过。
大儿子目前年近七十 ,也是六兄妹中境况最好的一个 。脾气老实像母亲,温温和和过日子,平平常常度光阴。他的儿子四十多,在芦苇荡开饭店,生意红红火火。
二儿子长得魁梧粗犷,水里田里一把好手,继承了老子做豆腐的手艺,日子过得富裕,然而,脾气坏,打骂老婆跟陈喜子不相上下,不到五十岁,死于肝癌,跟陈喜子殊途同归。
最可悲的就是三儿子,大高个,一表人才,聪明伶俐,却在十五岁的夏天,潜水的时候钻入河码头联排木筏下面,挣脱不得,活活憋死。
众人砍散木筏把他抱上岸,众人无不惋惜落泪,标标致致小伙子,捞鱼摸虾,潜水游河没有几个赶得上他,结局却是如此悲惨。
去年我回家,见陈喜子家的楼房人去楼空,铁锁锈迹斑斑。
大嫂告诉我,陈喜子二儿子去世后,儿媳妇继续出摊卖豆腐茶干,现在儿媳妇身体不好,去了外地姑娘家里。
小街上,再没有土生土长的豆腐茶干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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