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文/李唐风

追忆前尘，历历难忘，其中有一件事，毕业后三十年中，隔三五年会再度想起，所以至今还记得大概。

冬训兄是一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大学四年，亲戚朋友听说我是学无线电专业时，往往会习惯性地问：会不会修理电视机或音响设备？我总是尴尬地笑着，挠着后脑勺回答：不会，没修过。而这个问题对于冬训而言，是不在话下的。他在大学宿舍里开设电器修理部不久，就已名声在外了，很多同学还有老师经常来找他修理各类电器。

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上门去人家修理完回来，给我们讲了一个有趣的经历。在我印象中，找他修理电器的好像是一个大学的教授或是科学院某研究所的研究员。到了他家，老先生又是倒水又是递烟的，还攀谈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冬训说，自己家的电视机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遥控器总也打不开。再然后，他告诉东训一个人在那里鼓捣，就回自己房间忙别的去了。冬训没两分钟就找到了症结，原来是遥控器的电池放错了位置（我大约记的好像是极性放反了），把电池重新放对后，问题迎刃而解。冬训将老先生请出来，告诉他电视机和遥控器都没问题，只是电池放错了，举手之劳，也不收老先生修理费了。老先生很满意，然后才告诉冬训请他来的真正目的。原来他想让冬训修理的是另一套电子设备（我已记不清是进口音响还是什么的），刚才那个电视遥控器是他故意放错来考验这个上门修理的年轻小伙子，看看他是不是又有技术，人品也能过关，不会坑人。冬训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于是放心让冬训帮他修理真正出了故障的设备。冬训于是又花了些功夫，找到故障，再后来修理解决了问题。

我当时听了这个故事，就想这老先生可能是以前被人坑过，所以不大信得过陌生人。只是这个做法，怎么跟皇上召驸马爷似的，忒那个了……同时内心对冬训兄的表现由衷敬佩。他就是这么个人，对名、对利、对物质得失等往往熟视无睹，尤其对眼前的或别人顺手牵得的不义之财，总流露出不屑一顾的清高。当时已隐约感受到冬训身上内在的特质，是我自己可求而不可有，可羡而不可为的一种大侠气质。我在大学读遍了金庸和古龙的小说，最崇敬的主人公就是《天龙八部》里的大侠萧峰。我想如果萧峰大侠有机会“穿越”到我们当时的北大，冬训应该是他最爱结交的一个朋友吧。

随着全球商品经济和通讯技术的发达，我们天天交往的“朋友”越来越多，包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异地他乡见不着面的。可是心灵之间交流的某些可贵的东西，就像一桶海水倒入了淡水池，盐分被迅速地稀释，稀缺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我很少上脸书，只是偶尔贴一些诗文存放，那里好友很少。前些日子突然好多人要加我好友。看到其中某人好象正陷入人生中一个心理困境，我于是跟帖好言相劝，理性上引导其用积极心态看问题。得到的回答竟然是（概述）：您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所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您帮忙，我们在某某国战乱中一不留神发现了几百万美金的不义之财，我们觉得取之有道，大家占为己有，想分享……我立马拉黑了此人。

没来由的耽误时间，欣慰的是自己并未生气，还因此有所体悟：

朋友之道，诚而无求。

心诚，所以问心无愧。

无所求，所以能无怨无悔。

毕业30年的阅历，能得到这么个领悟，对我而言，也算一份迟来的收获。可是今天想到冬训兄30年前的一贯言行，甚至一件小事所流露出来的，不就是这一份自然拥有的“诚而无求”的天性吗？这不是当今世上所越来越稀缺那种真正值得结交的朋友吗？

冬训兄大约20年前移民加拿大后，我们曾有过一次通话，后来由于自己的种种因素和琐事，再没有联系过。如今，格外有一种想要时间倒流的奢望。

冬训兄先走了。我不想用自己粗陋的情感中所夹带的哀愁和有限的头脑中所困扰的失落，去揣测冬训兄正在释放的灵魂。我相信灵魂的永恒，在东方女娲或西方上帝无数年以前用泥土造人并植入人身之前，灵魂就已经与神同在，与天同在了。人生一世无论多少风霜雪雨、是非荣辱，对于在无限时空中游历的灵魂而言，不过是生命历史轨迹上的一个节点。一个品格上值得敬爱的灵魂，是自带温暖与光焰的，既可以从天堂的光明里吸取更多能量，又可以到人间的阴冷处传递温暖，分享阳光。

不知前世，不晓来生，在彼此灵魂永恒的旅途中，难得今生今世相聚在这一个时空的节点上。这是一个记载着阳光的节点，零的概率，无穷的机缘，我愿好好珍藏。

冬训兄，朋友，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