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无知之福

作者: 神道世界 | 来源:发表于2019-01-10 18:16 被阅读202次
    图片系前年实拍

    我是80后,准确地说是落后农村因家庭贫困而思想守旧的85后。这农村的落后,这家境的贫困,这思想的守旧,通过春节集中体现出来。

    我晚熟,8岁时才体验到过年的喜庆。按照我们那一带的习俗,一姓人要擦黑聚在一起,天一亮就给同姓长辈们磕头拜年。我还小,不必随此大溜。在大伯家见到了爷爷,大伯教我给爷爷磕头的姿势,我照做,得了一块槽子糕。那是我八九岁两年间最好的吃食。等而次之的是瓜子和糖。特别是名为“酸三色”的硬糖,我有一颗牙好像就是让它崩断的;奶糖也不错,因为吃得多而掉了颗牙。而且,我那时极为贪婪,无论村里谁给糖,我都欢喜接受,双手接不下就往兜里装。这点美味所带来的快乐能延续整整一天。

    男孩爱放炮,我和我二哥也不例外。二哥胆子比我大,曾在一个大年初二或初三把自己烧伤。过年也没钱买炮,我们就在大街上找蔫了的二踢脚,打开,把白炸药摊在炮纸上,点燃,跑开,看它像呲花一样燃烧。这是个很大的乐子,既过瘾又证明了勇气。二哥出事那天,我没跟他在一起,但也是在玩剩炮,忽然被叫回家。我看到他躺在炕上,整个脸涂着棕色颗粒状的药膏,全家人还有邻居站一堆心疼地看着。由于年幼,他的伤后来好了,没有留下疤,但我推测他现在面目较黑就是那场灾难的后果。其实,当时我没怎么心疼他,反而觉得他笨——怎么可能来不及跑嘛。玩剩炮的兴趣,一点儿没有因恐惧而衰减。

    大概上二年级以后,我被要求加入魏姓的拜年队伍。于是,我看到各姓人群在街上交错,认识的打个招呼。我们村打招呼从不说“过年好”“恭喜发财”之类,而是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走”“孩子多大了”之类无关过年的话,至今如此。我们队伍里,最年长的是“带头大哥”,年幼的是尾巴。人多屋子小,走过场的方式就是鱼贯而入鱼贯而出。确实是走过场,带头大哥带头说“谁也别挡我,今么非给你磕一个不可!”可没人拦着,也没人磕。据说早年间是真磕头的,就像我给我爷爷那样,但从我参与拜年开始,就没有见过磕的。“以前是真磕”却成为每年的闲谈,至今如此。被“磕头”的长辈要见小辈,小辈就被叫过去,我就被点了几年的名。点我的名,主要是因为我学习第一。

    可能还是10岁这个春节,我闯了个天大的祸。拜年回来,吃完午饭,高兴地出去玩。刚出栅栏院门没两步,觉得透骨的冷,想生点火取暖。我家穷,院门是栅栏,院墙是玉米秸秆,院墙外面个简陋的羊窝篷,里面有羊。当时我就站在窝篷旁边,立即找到了取暖材料,把秸秆碎叶攒成一堆点着了。也不知是太冷忘了控制火势还是起风了,反正火一下燎了起来,整个窝篷整个院墙都着了。这火情我后来才知道,在家人呼喊着灭火时,我吓跑了。我躲在村东土坝一麦垛里,哆嗦惊悸着睡着了。叫醒我的是邻居叔叔李铁蛋,他把我强行带了回去。我见到几只烧焦的羊,还有三只死羊羔。母羊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死前生下了牠们。这是我至今唯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因为羊是全家一年收入的指望。

    过年死人的事时有发生,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死个人才叫过年。死人也不是令人压抑的事。有时死的是大哥同学的长辈,他去帮丧,按照迷信传统,家人必须在帮丧人回家前在院门前撒一道灶灰,据说能驱鬼。11岁那年深秋,父亲死了,轮到我家被帮丧,轮到我检验死人是不是令人压抑。然而,老实说我没有真心哭。从停尸到入殓,都没流泪,更多是在观察治丧的场面,在好奇亲戚家妇女边哭边诉边唱的腔调。父亲虽然没有死在年节里,对生者心境的压抑却影响了当年的过年气氛。至少对我来说,我每天的生活都降了一调,过年少了些玩乐,多了些劳动。

    关于劳动,有件事值得我自豪。在我们那里,大年三十傍晚照例要打扫庭院。父亲死后的一个年三十,可能是我13岁吧,我一人揽下了这活儿。大约干了两个小时,天快黑了还没结束。这时,与姐姐交好的另一位姐姐来我家,见到我的劳动成果一个劲儿地夸赞,就好像我家的院子是全世界最干净最整洁的地方。做完时,我自己也觉得整个院子比以前大了一倍。那位姐姐把我夸美了,尽管我当时装出了面无喜色的样子。

    小孩子的年能过到正月初五甚至更久,大人们正如现在的我一样过完初一就算完事。不过,从初三初四到十五,人们会成群坐在炕上打升级。我学了点皮毛之后,在一个大年初六参与过,当时拿了一手好牌却不知怎么出,结果害得整个团队输了。大人们指责我,有人要求把我换下去,我的脸一下红透了,好像还要急出眼泪。这个扑克游戏现在有许多手机版本,我装了卸卸了装,每次安装它都是因为想起那件脸红的事。

    记忆中的年味当然不只这些,但言已尽意,不必再絮。我的儿时指11岁以前,以父亲的死为分水岭。

    小时候我很聪明,可聪明不是智慧,尤其不是生活的智慧。生活的智慧首先需要无知地经历各种事件,然后在一个较遥远的未来回望并反思。对儿时生活的反思,是从21岁开始的,母亲是那年死的,我为她真心恸哭了,也是最后一次哭。25岁开始接触哲学,29岁自认为对人生有了一些了悟。十几年的间隔,在我看来算是遥远了。

    以今天的视角看那些过年事,当然觉得那些努力、骄傲、轻视、欢乐、痛哭、好奇、逃避、羞愧、悔恨、虚伪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可笑的。我也知道,那些情绪和反应都是源于贫穷和无知。年龄越大越懂得贫穷的滋味,越觉得过年的那些乐趣实在是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岁月使我们反思过往,有知使我们嘲笑无知。

    可是,在无知的年代,那些快乐是真实的,其他情感也都是真实的。也正是由于无知,对贫穷的无知,对外面世界的无知,才可能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享受到寥寥快乐。有了智慧,也就开始与痛苦相伴。

    由于“穷”字总挂在家人嘴边,总悬在我脑子里,所以我小时候大多在学习具体而实际的知识,没有人指导我反思生活。这多么值得庆幸啊!

    生活即苦,是因为我们在看着生活。一直切身处在生活中,也是一种无知,就不会有那么多苦。无知是福,此言不虚。

    已经开慧的人怎么脱苦得福呢?不可能返老还童,只能在智慧上更上层楼。就像我,那段困窘的时光如今只是风景。智慧如果是一座高楼,它的底层和顶层都是幸福,痛苦的是不上不下的中间层。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https://www.jianshu.com/p/ee05f7eff678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儿时的年味:无知之福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ctzr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