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星期天,虽然是冬天了,但那天太阳很好,气温也不低,让人感觉很舒适,我就趁着休息回到村里,走到村北头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有几个人在一个草垛旁晒着太阳,都是些年龄比较大的男人,有的蹲在那里,有的两手抄在袖子里站着,有的干脆坐在地上,他们抽着烟,聊着天,很惬意的样子。冬天里的这些天是忙碌了一年的农民难得的空闲。
走近了我认出那几个人了,都是村里的几个人,有的比我大几岁,有一个和我同岁的,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他叫小泉。我和他们打了招呼,我还开玩笑问那几个抽烟的人:咋都鸟枪换炮了,不抽烟袋了?我还是抽烟袋呢。那几个人笑了,他们说我:你抽烟袋那是图个乐子,瞎显摆,俺们这才叫吸烟,谁还抽烟袋,种烟叶、烤烟叶、碾烟叶末都太麻烦,咱吸烟不就是图个乐子、冒个烟吗?怎么方便怎么来。我听了这话就有些伤感了,是的,这年头大家都图方便、简便,传统的东西确实因为有些不方便、不简便渐渐地被人们抛弃了,忘却了。其实我抽烟袋并不是像他们说的图个乐子、瞎显摆,我坚持抽烟袋就是因为我想把这个传统坚持下来,虽然这也算不上什么文化遗产,我种烟叶、烤烟叶,但我并不真的抽烟,我只是偶尔装上一烟袋窝烟叶末子,点上,抽几口,让那烟在口腔里转个圈就放它们出来了,然后就端着那烟袋看半天,真的就是因为小时候的回忆使我坚持下来。
那是我上小学的一个暑假,我挑着两筐番茄到离村十几里地的集上去卖,那天特别热,集上很早就没多少人了,大家都嫌热,早早地回去了。可是我的番茄连三分之一还没卖掉,我就蹲在我的菜摊子前,我那菜摊子其实就是拿一块塑料布铺在集市里的地上,再把番茄堆在塑料布上。头顶上太阳烤着,地上的土好像被烤得冒了烟。我旁边还有一个老大爷挑了一捆烟叶在卖,他自己手里还端着个烟袋不停地吸,半个上午了,我就没见他那烟袋窝停止过冒烟。他会不时地喊上几嗓子:烟叶,今年新下来的烟叶!大概是他不停地吸烟,又加上他也没有喝水,他的嗓子很干的原因,导致他吐字不清,我总是把“烟叶”两个字听成“鲜血”,我就突然觉得那老者很可怜。虽然我自己当时在别人眼里也是很可怜的样子:被太阳烤得满头满脸的汗,地上的尘土因为过往的行人和车被扬起,我的脸上就糊满了汗水和泥土的混合物,不经意间又被擦汗的手抹了几把,我那时候的脸真的就是个大花脸。那个样子确实让人看了觉得挺可怜,记得有一次我也是那个形象从集上卖菜回到家里,一进门,母亲看到我的样子就落泪了,虽然她早已习惯了我们这些孩子吃苦受累、缺衣少食,但当我以那个样子出现在母亲面前时,确实让她伤心了。
太阳还在烤着,我的番茄也没有卖出去,又出了很多的汗,口渴得难受,我就吃起了番茄,番茄水多,既解渴又压饿。我看了一眼旁边卖烟叶的老者,他还在抽烟,也是满头满脸的汗,我想他也应该口渴了吧。我就拿了几个番茄给他,让他解解渴,可是他怎么都不愿意要。最后他说他买我的番茄,我看他从他的烟叶摊子上拿起一个破布包,在里面翻腾了半天,最后他还是说,还是不买了,因为烟叶还没卖一分钱呢。我确实没见他卖掉一分钱的烟叶,我就拿着番茄对他说,你吃吧,这都是自己家地里种的,又不是花钱买的,他最后不好意思地吃了一个番茄,就再也不愿意吃了。我知道他一定还很渴,但他也是爱面子的人,不愿意再吃我的番茄了。其实那时候集上也有卖茶水的,一分钱一碗,但我们这些卖东西的人一般不会去喝,因为觉得那其实也挺贵的,因为我的番茄那时候也就是三分钱一斤。吃两个番茄能解渴,还不到一分钱。
过了晌午,我的番茄还有那个老者的烟叶都没卖出去多少,集上也几乎没有人了,我们也只好收摊子了。我在想我这些番茄怎么办,挑回去吧,几十斤重,还要走十几里路,我正在盘算着是挑回家还是挑着到附近的村里叫卖,那个卖烟叶的老者对我说,我拿烟叶换你的番茄吧,你这挑回去也怪重的。我一想也行,烟叶很轻,我挑着回家就不那么累了,我也没考虑价钱的事,就答应了他。我把番茄交给那老者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几个番茄,用手擦了擦那上面落的尘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番茄的红色汁液顺着他的嘴里流下来,我看到他别吃番茄边满足地笑着,我想他应该是又渴又饿了吧。我把烟叶放在筐里挑着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父亲看我挑了两半筐烟叶,很是吃惊,问我怎么买烟叶干什么,哪来的钱?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烟叶的价钱远远超过我的那些番茄的价钱了,我也不知道那老者为什么要和我交换呢?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关心种烟叶的事,因为我们村里有几个人是特别喜欢抽烟袋的,他们大都是自己种烟叶、烤烟叶、碾烟叶末。我的本家二哥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我每年春天从他开始育烟叶苗时就跟着看,等他把烟叶移栽到地里,我也跟着看,跟着看他给烟叶苗施肥、打叉、浇水,跟着看他割烟叶、烤烟叶。那时候就是觉得那样好玩,有意思,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当很多年过去了,村里那些种烟叶、烤烟叶、抽烟袋的人大都不在了的时候,我渐渐地又开始回忆那时候的情景。虽然二哥还在,但他已经老得什么也干不了了,他还抽烟,但也是抽卷烟了,是后辈们给他买的,也不是啥好烟,后辈们给他烟的时候还会数落他,抽抽抽,烟就是你的命根子,抽死拉倒。虽然他会抱怨抽卷烟没有抽烟袋过瘾,但他也没有办法去种烟叶了,就像一头拉了一辈子犁、耕了一辈子地、拉了一辈子车的老牛,等到老得什么也干不了了,就不再有要求的权利,只能任由别人施舍。
前些年开始,我就想着,我要把种烟叶、烤烟叶、碾烟叶末、抽烟袋这个事做起来,虽然很少有人愿意再做这些了。这也倒不是我有烟瘾,必须要抽烟,我其实没有烟瘾,也极少抽,但我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点上一袋烟,看着那红通通的烟火在暗夜中燃烧,就总是觉得心里暖暖的。我想把这件事坚持下来,当我把这件事坚持下来了,我总觉得我就活在童年时光里了,活在童年的时光里可能会让人更单纯、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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