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成为怪物的人

少年从睡梦中醒来，他晃眼望了望四周，宿舍只剩他一人了。再次看到这副落魄的景象，实在有些伤感，他叹了口气支撑着从床上下来，眯着眼完成了洗漱。头发乱蓬蓬的就出去了。

今天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慢悠悠的走进教室，铃声就像预先准备好的那样响了起来。他撑着沉重的眼皮缓缓地移到教室的角落，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早上好！”同桌用戏谑的表情望着他。

“戚……早上好。”他生闷气似的回答，旋即托着腮帮子把头转向窗外。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称得上漂亮的景致。

“作业可写完了？”同桌把弄着文具盒漫不经心地问道，上边印有火影忍者。

“没有”

“有很多哟~”

“嗯”

“不打算抱一下佛脚？”

“没兴趣。”他还是腮帮子，头也不回的回答。

“诶！”同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他转过他棕褐色的眸子，慵懒地盯着他的同桌。

同桌把文具盒丢放在桌上，转过他长满油腻黑发的头，用涂满黑眼圈的眼睛望着他，低语。

“你可真是个不错的家伙。”然后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见同桌这般形容，他也附和笑着说：“你也是地道的。”随即两人便笑作一团。

秃顶男老师走进来，用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的表情说，“上课！”。

全班起立低头致意老师好，秃顶老师满意的点点头，开始了他引以为傲的的三角函数之旅。

“每天都是这副光景。”他还是托着腮帮子暗暗想着，慵懒的眸子呆呆地盯着秃顶老师所剩不多的毛发。

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游荡的目光落在一个新来的女同学身上，他记得她好像是叫严落落来着。叫落落的女孩正认真的记着笔记，纤细的手指流利地记不停，乌黑的短发随着秃顶老师抑扬的语气前后摇晃，侧脸白皙的皮肤随着短发的一遮一盖显得更有魅力。他皱起眉头不禁在心里暗想：“喂！这是……，教室里的美少女”。

严落落注意到了他，暂停繁杂的笔记，开始用杏仁般的眸子好奇的盯着他，嘴里嘟嚷着什么，他不知道，毕竟没学过唇语。他回过神来想起什么似的惊慌失措地收回目光，放在还没打开的书本上。

无意间瞟见同桌在画些什么。无所顾虑的做自己的事，让他不免有些羡慕。他又瞟了一眼那位女同学，发现没在继续盯着自己，才安心的问自己的同桌：“再画什么鬼东西？”

“画你呢。”同桌头不抬眼不撩的回答，嘴角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他凑过去想看看，不料，敏锐的秃顶老师注意到了他不务正业的行踪，冷不丁地请他起来，回答问题。

“你可记得三角恒等式的基本公式？”秃顶老师用责备的语气问道。遗憾的是，他真的没记得。于是只好坐下来乖乖听课，不再理会同学画些什么。

早上最后一节课还没下，他便睡着了。死气沉沉的趴在桌上，待到同学们都跑去食堂时，他才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起身去觅食。无意间瞟见了同桌的画。

“狮身人面？”他不理解地挠挠头，背上书包走出了空旷的教室。想象着自己长着狮身的奇妙景致。

等下吃顿好的。

他在班上没什么朋友，除了一个跟他一样奇怪的同桌外，其他的不过是一群称为同学的家伙。上完晚自习，他又独自一人走到了学校的柏油马路上，夜晚的柏油马路十分静谧，两道旁边的树丛里甚至还能听到一些虫子的叫声，眼里只见得路灯与马路交汇的模样。从这里到寝室得绕一个大圈，不过他很享受这段路，这时候至少不会去想奇怪的同桌为什么把他画成狮身人面的样子。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回头张望，发现那个叫严落落的美少女真踏着可人的步伐追上来，其轻盈的身姿如跳舞一般美丽。让人不由得暗想：“真是可爱极了！”

“嗨咯~”她用极其动人的微笑打招呼。

这景致令他有些意外，放在平时，都不会有人走这条僻静的柏油马路的才对，自己也正是这一点才经常光顾。

“嗨！”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在想些什么呢？”严落落莞尔一笑。

“吃饭，睡觉，还有怪物。”

“吃饭，睡觉，还有怪物~”她像唱歌一般鹦鹉学舌道。

她咯咯笑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旋即又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他摇了摇头。继续漫步走着。

“因为你今天看了我一眼啊~”她紧随其后挑逗似的说。

“嗯，你也顺便看看我。”他停下来，站住脚，双眼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怎么了？”她问。

“我想让你先走，抱歉我不是一个健谈的家伙，我应该想自己先稍微待一下。”他转过头回应，看不清表情。

“又没要求你一定要说话~”她唱歌般说道。

“哦，谢谢！”然后双手插兜，低着头默默走向前。严落落也快步走上前紧随其后。

此过程，两人真的不再说话，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生双手插兜低头默默走路，一个蹦蹦跳跳的可爱女生哼着小曲跟在他不远处。奇妙的组合。

第二天早上，他又在铃声恰好响起时赶紧了教室。果然，同桌又在用看小动物的目光好奇盯着他。不由得歪着头嘴唇微动了一下扫视其他方向，似乎在说，“关你什么事？”这期间，他无意瞟了一眼严落落。她并没注意自己，低着头默默整理笔记。

秃顶老师上课期间，他一直打量着严落落苗条的背和乌黑的短发。他相当困惑，跟她生活毫无交集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对他怀有好意，昨天晚上应该是心血来潮。痴想之际，他注意到同桌又佝偻的身体趴在桌上看漫画了，其姿势着实妙不可言。

彼时，他才回想起同桌昨天画的狮身人面——斯芬克斯——一个怪物。堤丰和厄喀德那所生的怪物，有翼，长着美女的头，和狮子的身子。

“根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嘛……”他托着脑袋，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景致，一想到同桌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怪物就觉得莫名其妙。本想问一下来着，不巧，秃顶老师正用充满野性的气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罢了，怪物也罢斯芬克斯也罢，同桌也罢严落落也罢，都不关他什么事。

晚上，他又照例来到了那条泊油马路。刚没走几步，他看到了今天一直打量着的那苗条的身材，和乌黑的短发。

“嗨咯！”严落落的头可爱的向一边倾斜，充满爱意地望着他。他觉得身上被电击了一样打了个激灵。

“嗨。”接着便默默走上前。严落落也如小恶魔般的跟上。

此后一连几个星期，两人都默默的走那条柏油马路，只要他不说话，严落落通常也不会言语，只是笑着慢慢跟着。

那天晚上，他被语文老师拉进办公室批评了一顿，原因是写的作文三观不正，里面充斥着对学校教育的不屑与批评。老师说这样不仅拿不到高分，对社会和今后的发展影响也不好，然后严厉地教育了一番。据说当时秃顶老师也在场。

柏油马路上，又看见了严落落可人的笑脸，还有她那唱歌般打招呼的声音。对此，他已习以为常，只顾默默地走。

“今天的心情不怎么漂亮呢。”她突然搭话道。

“嗯，的确不容得观赏。”

“可想做些什么？”

“说话吧。”

“说什么呢？”

“说怪物。”

“哪个怪物？”

“你可知道斯芬克斯？”他顿了顿说道。

“你是说那个？从前面看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从侧面看是一个带有美丽羽翼的大鹏鸟，而从后面看则是一个威风凛凛、体格威猛的雄狮的那个怪物？”她侧着头，食指抚摸嘴唇，确认似的说道。

“嗯。”他均匀地移动着自己的步伐。

“那是一个不错的家伙！你还记得她的谜语？‘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并且，它腿最多的时候，肢体的力量和速度最小’，她每天盘踞在悬崖上拦住过往的行人，强行他们回答这个谜语，答对了就放行，错了，就被她撕碎吃掉，据说好久都无人能答对。”

“答案是人吧？人在幼年时，即人生的早晨，是四肢爬行；到了成年，也即人生的中午，则是两条腿走路；到了暮年，也即人生的晚上，人要借助拐杖行走，就好像三条腿一样。”他尽力回想着故事情节。

“嗯！”她用力点点头，短发好看地前后摇摆，“一个叫俄狄浦斯的家伙也是这么回答的，结果是斯芬克斯当即恳求俄狄浦斯的宽恕，原谅自己的罪行，却遭到俄狄浦斯言辞拒绝，最后在绝望中跳崖自尽。”

“悲伤的故事。”他嘟嚷着说，借着微弱的灯光缓慢前行。

“性感的故事~”严落落用指尖“咚咚”地敲击前齿，动作很是可爱。

“怎么说？”他望了望她。

“你可想过，为什么身为怪物斯芬克斯，要问一个关于人类的谜语？而不是人类其他以外的动物呢，这样做的风险会不会太大了点？”

“为什么？”

“因为她是怪物啊，正因为她是怪物，才对人类理解的如此透彻啊！”

“不理解。”他直截了当的说。

“作为人类的家伙们，却不比一个怪物了解自身，岂不是很讽刺？也许斯芬克斯在追寻着什么也说不定，诸如生而为人的身份，时间，存在，平等还有爱意之类，正因为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追求，她才能更好的理解人类，也才会在俄狄浦斯答对问题之后恳求他的宽恕，即使被拒绝，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喜欢这个被称为怪物的怪物。”严落落抚摸着嘴唇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喜欢怪物？”

“嗯！”

“那俄狄浦斯怎么样？”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他拒绝了斯芬克斯的请求，就这一点。”她用任性的口吻回答，走起路来简直像跳舞。

他估计严落落在说那句话时，把舌尖贴在了下齿内侧，舌尖粉红，样子极为动人。

严落落像想起什么似的，在黑暗中带着戏谑的笑声对他说，“在我看来，你也是个怪物。”

“奇怪的结论。”他翻着白眼望着四周，只是一片一片淡淡的黑暗围绕着两人。

“我说真的哟~诶！”

“怎么？”

“你可知道什么叫怪物？”

“什么？”

“字典上说，是指自然界的奇怪现象，或者指容貌、性情或思想行为古怪、特殊的人。”

“亏你连这都知道。”他佩服的盯着她。

“上面说的，不就是你吗？每天掐着时间点到达教室，上课呆呆的望着窗外，一不注意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不爱运动，不注意形象，留着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不善与人交往，晚上走黑黑的柏油路，还写三观不正的作文，居然还和一个貌美如花的女生谈‘怪物’这类话题，‘容貌、性情或思想行为古怪、特殊的人’，你出奇的符合啊。”

“这只是你观察一般现象，得出的一般结论。”被一个奇怪的女孩一一道出他的生活习性，莫名的有些害羞。

“我相信一个习惯的养成，跟他的思想，性情，密不可分，每个行为习惯的背后总会有一个对应着的想法，思想习惯的特殊，也就造成了行为习惯的特殊，说到头来，你就是有些与众不同，因为与众不同，所以你是个怪物，怎么样，奇妙的推论吧？”

“奇妙！”

“诶！还有件事。”严落落跟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问道，“周六可有时间？陪我上街遛遛？”

“遛街？没试过”

“那就试试咯！”

周六早上，他被室友玩游戏的欢呼声吵醒，缓缓的从床上坐起，又是那副邋遢的模样，蓬松的头发总是调皮地向上翘起，然后在床上坐起呆呆地望着斑斑驳驳的墙壁。几分钟后，他才回想起来，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自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个叫严落落的可爱少女一起去逛街，真是一段糟糕的记忆。

他赶紧爬上床，从激动的舍友中穿过，半睡半醒地开始自己的洗漱时间，一个孤言寡语的家伙，突然要跟一个美少女逛街，稍微想一想就觉得麻烦。要不就装睡过头了，不去了吧，反正她没我的联系方式，既然是睡过头了，也无可奈何吧。他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于是，他坐在床上，被褥裹到耳垂，腾出两只手看《黑与白》。约莫过了十多分钟，由于舍友过于吵闹，自己又懒得走出寝室，无奈，他只好戴上耳机，听了G弦上的咏叹调，勃兰登堡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四季》，A大调五重奏“鳟鱼”……。他不会欣赏古典乐，只听一些比较经典的，仅仅觉得，听着古典乐给人一种岑寂感，也许能够忘却什么美少女，逛街，激动的舍友，还有怪物之类。

就这样，那一天他没有赴约。

星期一的早上，毫无疑问的他又在铃声刚响时慢吞吞的走进教室。又不自觉的瞟了一眼严落落，依然没有注意自己，埋头整理笔记。同桌还是用欣赏什么奇妙景致般的目光打量自己，挂着怪异的微笑。

也许她生气了也说不定，自己何德何能能搭上这么可爱的少女呢，还是能跟自己谈怪物的美少女。

“少年，你反常的眼神告诉我，你深深陷入了迷茫的泥潭，开始动弹不得，不过，亲爱的少年哟，相信我，做你自己就好，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一种莫可名状的艺术！”同桌搭着他的肩膀，长着长而油腻的头发的脑袋向后仰，忧郁的眼神，在白茫茫的天花板中，游荡不定，俨然一个年过四十的大叔在跟自己谈人生。

他甩过同桌的手，旋即托着腮帮子望向窗外，“要你管！”，他嘟囔着说。

那天晚上，他没在柏油马路上见到严落落。

斯芬克斯，那个狮身人面的怪物，为什么要出一个关于人类的问题呢？因为对人类有一定的向往，严落落这么说。自己呢？自己会不会对舍友的生活有一定向往呢。早晨在铃声还没响之前提前半个小时到达教室，上课不会盯着窗外寻找奇妙的景致，课后整理笔记，认真完成老师的作业，然后成群结队的去食堂吃饭，在难得的假期与自己钟爱的女孩约会，跟自己的哥们大玩电子游戏，在操场挥洒汗水。

“做你自己就好！”同桌说的话毫无预兆的串出脑海。他自嘲似的摇摇头，在路灯照亮的黑暗中缓缓前行，同桌无赖的话居然成了自己的定心剂，实在有点莫名其妙。是的，怪物也罢人类也罢，向往自己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只剩路灯照亮的黑暗中，柏油马路上，一个纤细的身材，放在背腰以下的白皙双手，前后摇摆的短发，还有杏仁般的眼睛，可人的笑容的女孩，用唱歌般的音调打了声招呼。

“嗨咯~”

他停下来顿了顿，旋即，黑暗中他露出了太阳般的微笑。缓步向前。

“嗨！”

我……想成为怪物。少年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