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你别哭,妈妈只是去一个再没有病痛的地方,对妈妈来说是好事啊。”一个漫天飞雪的晚上,一个十岁的小孩守在一个弥留之际的妇女身旁。
小孩蹲在床边,早已泣不成声,双手紧紧地握着妇女的手,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不要,不要。”
妇女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她想抚摸孩子。明明那么短的距离,可是她的手像是在空中跨越了千里,才缓慢地落在孩子的头上,“小军,以后的路,我再也没法跟你一起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听爸爸的话,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
命运最遭的是死后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她至少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她长舒了一口气。她的眼神里饱含了诸多不舍,诸多遗憾,今夜过后,她将再也见不到这个小孩,如果不是因为生病,那她可以看见小孩上初中、高中、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只是,命运容不得她留那么久,甚至今夜都难熬过,更不用说以后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一滴滴滑落在脸上,然后滴在小孩的手背上,小孩用颤抖的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忽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像有人正在用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她一边大口的呼吸,一边看着害怕到极致的小孩,“别,别,别怕……”
小孩不断地往门外望去,心里一直询问着: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眼看着眼前人的呼吸一点点弱下去,胸脯几乎看不见起伏,小孩惊恐地去推搡着她:“妈妈,妈妈……如果非要这样,您也等等我爸啊,我爸就快要回来了!”
阎王爷似乎动了侧影之心,那双扼住喉咙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妇女的呼吸重新恢复了过来,只是还是很弱,很弱。“妈妈,您说过您想去看海,等您病好了,我们马上就去……”小孩努力地跟妈妈聊着天,他要抓住这仅有的一点时间,他要让爸爸见妈妈最后一面。
“小军,小军。”
“妈,您听,是爸爸,是爸爸回来了。”小孩赶紧起来去给爸爸开门。虽然是腊月飞雪的季节,可是男人的额头上还是爬满了细碎的汗珠。
男人的父母都不在了,都是因病去世的,所以男人在外面拼命打工,一心只想要治好女人的病,男人叫阿海。收到女人病危的消息后,阿海立马买了回家的车票。回到县城的时候,遇到下大雪,通往村子的车都没法开,他知道,他必须赶回家里。
平常1个半小时的车程,他硬是走了五个小时才到家。
当阿海打开门想要走进房门的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这时候连一个稳健的步伐都是奢望,多走一步,就能把自己绊倒。
小军把阿海扶起来后,两人同时朝床上望了过去,面色苍白的女人,歪着头朝门口望来,一只手还伸在半空中,嘴里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说出来,就那么一秒,就那么一秒,女人的手重重地垂了下来,打到了床沿,惯性摇晃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嘴角是微笑的,眼角是落满泪水的。
随即,炮仗声响彻了整个村子。在这座村子里,只要人死了,就都会放一串炮仗,传说这是人死后去天上做神仙了,要放炮仗送行。
从此以后,阿海就只有小军这一个亲人了。邻里很多人瞧阿海是个老实人,不幸丧妻,怪可怜的,就想给他介绍女人,但是每每想到小军,他都回绝了。
粗枝大叶如他,疼爱孩子如他,嗜酒、嗜赌成性也如他。
妻子刚走后的那一年,阿海还是老老实实的做着杂活。但是因为小军还小,阿海没法再出远门,所以赚的钱不是很多。小军的学费,日常的生活费都让这个男人的压力倍增,短短一年的光景,就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很多。
后来,阿海就变了,没有人知道阿海为什么会变,邻里人都说阿海疯了,阿海是会遭天谴的。
以前滴酒不沾的阿海,突然变成了酒罐子,烟瘾也比以前大上很多,还出去赌博。赌输了,还总是拿小军撒气。
“爸,你看,我这次期末成绩又考了第一。”小军拿着期末考试成绩给阿海看。
阿海斜视地看了一眼,嘴角似乎闪过一丝欣慰,但是很快他的眼睛就紧盯着小军的眼睛,那眼睛被附上了一层厚厚的云雾,自从阿海变了后,小军再也看不明白这眼神的意思。
小军像做错事的小孩,往后退了几步,这种惯性,小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了。似乎每次父亲这样看他的时候,他都免不了父亲的打骂,他害怕了。“酒没了,帮我去村口打三斤酒回来。”
“爸,您真别喝了,如果您能少喝点酒,我们就可以省下更多的钱,我们家的电费已经拖了几个月了。”
“你个兔崽子,你还敢教训老子?如果不是我赚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能有今天?废话少说,快点去。”随手就给小军一巴掌。小军摸着自己的脸颊,拿起地上的酒瓶,朝商店走去。
又是一阵无名火,最近,小军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似乎自己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是错。常常在无人的黑夜里,小军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久久不能睡去,他想母亲,他想那时候的父亲。
一个周末的下午,小军刚从邻居家讨了些青菜回家,准备晚上炒青菜吃。他进门后发现家里都乱七八糟的,好像被人打劫过一样,隔壁大叔站在房里训斥着父亲,“你都多大的人了,你也想想小军,想想死去的妻子,你怎么对得起她?天天就知道赌钱,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自己还落一身伤。也不知道你撞什么邪了,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父亲就一个人面对着墙侧身躺着。
小军立马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什么都没说,妈妈临终前跟他说过,让他好好听爸爸的话,不管爸爸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守在他身边。
大叔走后,阿海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父亲脸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军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你走吧,别跟着我了。”阿海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
“爸,您说什么?您是要赶我走?为什么?”
“你也看见了,家里什么东西都没了,留不了你了,明天就有人来接你出去。”
“爸!您什么意思?接我走什么意思?您是把我卖了吗?”小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爸爸真的要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把自己卖掉然后还赌债吗?不,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爸爸啊。小军努力在心里祈祷着。
“不这样,我还不了钱。”阿海终于抬起了头,那眼神中的大雾突然就褪去了,转而透露出的是祈求。
“你的东西,早就帮你收拾好了,在那边。”阿海指了指角落的书包。
“爸,我求你,求您别这样做,我不读书了,我不花您的钱,从明天开始,我就自己赚钱,只要您不赶我走。”小军拉着父亲的衣角,万般求着他。
阿海一个甩手,又是一巴掌。打完这一巴掌后,阿海的手也抖了,他今晚本来不打算再打他的,只是他必须这样做。
阿海的这一巴掌,彻底打掉了小军寄予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小军走进了房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往事一幕幕如电影片段一样播放在脑海里,过去的温暖再多,也被此时的冰冷都冲散了,他只觉得好冷好冷。
第二天,果然就有人来把小军接走了。走的时候,阿海依然躺在床上,都没有去送小军。“我恨你。”这是小军最后跟阿海说的话。
等汽车走远后,阿海才起身望向通往城外的唯一一条路,手里拽着半年前的胃癌诊断说明书,早已泣不成声。
“以你们的经济条件,以及道德修养,孩子交给你们抚养,我很放心,但是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会让这孩子心甘情愿地跟你们走。只是他跟你们走后,就别再回来了。”阿海没有卖孩子,他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情况下,给孩子找好了可以抚养他的人。
他知道小军特别孝顺,如果如实说,他一定不会同意,书肯定都不会读,只想把钱都给自己治病,但是没有用的事情为何还要去做?小军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把小军安顿好了,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黑夜里,总能听见阿海的家里传出病痛的呻吟声,以前小军在的时候他都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就怕被孩子发现,现在,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了。
不久,阿海家里的灯再也没亮起来。邻居说,是阿海卖孩子,遭天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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