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于留余
上文,我们聊到要让我们的心性处于通、活、虚、大、定的状态。在这里,有一个微妙的问题需要先问一问:我们的心性为什么要处于这五个要点上?或者说,假如处在这五个要点上是“对的”,那么“错的”那一面,是什么儿样的,凭什么说这样儿就是“错的”?这个问题,大家不妨先想想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大家先将自己的答案记住,我们最后再回过头来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依然继续按我们的思路,往下讨论。
从“五行”的那个图中,我们可以看出来,不论是生还是克,只要在循环,只要循环没有“停”下来,这个图在整体上,就是一种“通”的状态,如果停在了任意一点上,那就是“滞”。我们的心也一样——“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所住,当然就是“通”,一“住”下来,往往就意味着我们的思维有拘泥了,有约束了。那么我们的心,相应也就“滞”了。我们的心念,本来就处在不断变化的状态当中的,这个状态本身,就是通,就是“无所住”的状态,真正“有所住”的,恰恰不是念头,而是认识、观点、看法等等。一旦我们有了固定的认识、观点、看法,往往我们的心念就容易滞,就容易进入到有拘泥、有约束的状态中去。仅仅只看念头本身的生生灭灭,可以说其本来就是“无所住”的。
世间上任何一种哲学、思想、理论、观点、看法、认识、经验……等,一旦它“存在”、形成,肯定就有“生克”,或者是这套理论可以找到什么什么样其他的理论来作为“支持”,或者是的这套理论能够“生出”其它的什么什么结论,或者是这套理论能够将某某其它理论推翻,或者是某某理论刚好就跟这套理论“过不去”……,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它仍然跳不出这个“五行”的“生克模型”之中,必定会有生与克。最典型的例子,比如佛教中一直存在的“胜义有”与“毕竟空”之争。但是,对于我们作为一个人,作为社会中的生物个体,如同我们前面已经举过的例子一样,一张白纸可能被画上画,可能被写上字,但纸终归是纸,不是画也不是字,我们自身也一样,任何的哲学、理论、思想、看法、学问、见识……都不是我们自己,只要能守住这个“纸”本身,我们就不会被外在的种种形式上的东西所干扰,也就能确保自己处在“通”的状态中。
关于“虚”,其实前文很多地方我们已经讲到了,这个地方我们将“虚”字再拔高一个层次—— 道家认为,只要我们的心,是虚的,没有什么什么道理、学问、观点、看法、认识、结论、经验、思想……等等,同时又能够接受 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种,那么,我们的心就处在了“虚”的状态。这种能取也能舍的状态,才是真正的“虚”——“不与万法为敌”嘛,光能舍不能取,也未必就是“虚”——被你所“舍”的,搞不好就是你心性中的“敌”。有所“敌”,肯定就不是真正的“虚”,必有潜在的“所执”。如果我们能够达到真正的“虚”了,在心性中真正的没有“内容物”了,对我们而言,我们就没有东西可以摆到这个“五行”的生克中去。传统道家很讲究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个人如果真正能够“虚”下来,也就没有办法用五行中的任何一个点来为他“定位”,对他而言也就无所谓“生”或者“克”。所以,虚,是非常之重要的。
上面所讲的“通”与“虚”,其实在道、佛、儒三家之中完全是一样的。佛家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道家的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圣人无所积”,“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儒家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苟日新,又日新,作新民”;现代人说的“活到老,学到老”——这些老话,让我们的心一直处在“循环”之中,一直在“运动”当中,一直处在“无得”“不足”“无所积”的状态中,一直清楚明白自己的“无知”,那么,我们自然就能避开种种的“自以为是”,避开种种貌似“高明”、貌似“神圣”、貌似“激动人心”等等……的理论陷阱——从通常来说,任何的“理论陷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告诉你,有一个最终的“美好”或者“神圣”的结果或目的。只要你对结果或者目的有了执念,有了执着,你就必然上钩。那么,作为国学来说,作为道、佛、儒三家来说,还是前面已经总结过的那句话——我们每个人,都一直都在“路”上,没有谁真的已经学“完”了,都还在路上走。如果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被“学完”的,觉得肯定是有人“能够”学完、能够“全知”的,那么,难免我们会崇拜偶像。那就很难将“本”,立足在自己身上。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也几乎可以说是难以避免的了。《道德经》讲“不自见,故明”,如何才能“不自见”?当然就是那个字——“虚”。
如果不是“虚”的状态,而是“实”的状态,也就是说,有个固定的东西、有个认识、看法、理论、思想、见解、观点、经验……等,在我们的心里面,那么,我们的“心行”必然会被这个“固有的东西”所影响。表现在外,就是《道德经》所说的“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有这样那样种种认识或者见解的人,往往“好辩”,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落在了“戏论”的状态中——“万法本闲,唯人自闹”嘛。佛家有一首专门谈“辨论”、“戏论”的偈子,是这样的:
各各依自见,戏论起诤竞;
不受他法故,是则无智人。
这个偈子中,“各各依自见”说的就是为什么会有“戏论”这种状态的原因——大家各自拿各自的道理,相互责难或者批评。当然也可能是相互支持、相互证明,但这仍然是“戏论”的状态。佛家在《大智度论》中,对“戏论”的状态专门总结为:戏论依诸见生。诸戏论者,皆是无智,何以故?各各不相受法故。皆自谓自法第一义实净,余法妄语不净,故不相受法。一切论议师辈,自守其法,不受余法,谓此是实,余者妄语,自受自法,自法供养,他法不受,失一切智。
有一个成语叫作“刚愎自用”,这个成语中的“自用”二字,也就是上面的“自受自法,自法供养,他法不受”。类似的一个成语“师心自用”,只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来办,也是这个“自受自法,自法供养,他法不受”。不接受,或者听不进别人的意见,那么就“失一切智”,失去了一个全面地、整体地认识、了解与分析事物的机会。
戏论,说起来,是我们生活中必然会遇到的事情。这类事情,说好听点叫做“真理越辨越明”,说难听点,我们仔细看一看那些在戏论的人,要么,是自己尚且心存“疑惑”,想通过辩论来了解别人是怎样想的,要么就是 “好胜心”在驱使自己,想在议论之中胜人一筹。其实,不管是“好胜心”还是“疑惑”的感觉,都只是我们内心的一种状态,都仍然只是我们“心”对面的一些影子,并不是我们的心。仔细观照我们的心,就会发现,出现“好胜”或者“疑惑”的状态,归根到底,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有了个“固定”的东西在心里面。有了“心因”,当然会造成“心行”。聊到这里,禅宗祖师爷的六祖慧能所说“我法本无诤,诤即失道意”这句话,也应该很容易理解了。
人的心就像是探照灯一样,只能“照见”自己所面对的那一团,自心没有关注、没有“照见”的外界,永远都是漆黑一团的。漆黑一团,就是“我所不知”的部份,“我所不知”的部份永远都会大于“我所知”的部分,但我们需要的是“守住不知”,承认有自己不知道的部份。那么,当我们面对与我们自己不同或者相反的认识、观念、看法的时候,我们首先需要的态度是接纳——“我所不知”嘛。有了这样的心态,当然可以有效避免“自用、刚愎”。我们经常讲,一个人要能从尽量多、尽量广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才可能真正把握问题的实质——如果没有这种“接纳”的态度,怎么可能会从“另外”的角度去看问题?所以,只要心行真正做到了“虚”,我们就打开了自己“进德”的大门,就会避开“师心自用”的偏狭。
上面这段话,对我们某些参禅的朋友来说,特别要注意。因为我们参禅,目的就是为了要“知”,甚至是为了终极意义上的“知”。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有些好胜心或者权威欲特别严重的朋友,就会在言语机锋之际,拼命证明自己“已经有所知”,拼命证明自己“已知”。这种状态,在真正内在已经“虚”下来的人眼里看来,其实是很可笑的。因为第一,没有谁可能真正的“全知全能”;第二,拼命证明自己“已知”,恰恰说明自己没有自信——真正已经自信的人,有什么必要在旁人面前去证明自己“已知”?禅宗讲究的是“自肯自信”,既然还没有绝对的“自信”,那纵使再怎么证明自己“已知”,也是空事!因为自己还信不过自己,这参禅也就连门儿还没摸到。一旦对自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确信”,承认确实有自己所不知的,那么在言语机锋之际,自己不再针锋相对,后退半步,承认自己不知。这在同样已经“虚”下来的人眼中,肯定会“暗暗点头”的。真正已经虚下来的人,明确承认自己“有所不知”,其人自然不再有通常意义所谓的“我慢贡高”。从功夫修行的角度来说,敢于承认自己不知,能够后退半步不针锋相对的人,其业力与习气,也必是已经处在转化、减淡的过程中的,其人,也就是真正在修道的“道人”。
佛家经常讲,佛有四种智: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做智,最后说,这所有的智,都最终归结于“一切智”。一切智,当然就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了解的“智”。我们想一想,一个人,可不可能一切都知道,一切都明白,一切都了解?智识有限,要想明白一切,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可以“尽量”让自己了解得多一些,面宽一些,那么,接纳的态度,就是一个人要想具有“一切智”所必须的条件。何况“平等性智”,也已经指出,世间一切法,皆平等,凭什么就只是自己的“天下第一”?而别人的就是“妄语”?正因为有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才会“他法不受,失一切智”。
能够毫无余地、毫无障碍地“受”他法,就是“虚”的状态,就是“虚心”、“虚怀”,《易经》“谦”卦,也是这个意思。也正因此,所以《易经》整个六十四卦里,只有“谦卦”,最吉。当然,真正站在《易经》的立场来说,我们上面讨论的这个“虚”,其实是“坤”卦“君子以厚德载物”的意思。什么样的“德”才能称之为“厚德”?“厚”字可以作形容词用,也可以作动词用,只有在心行上作到了“虚”,能够容纳种种道理,才谈得上“厚德”,也才能够“载物”——“载物”也就是“起用”。同时,《易经》的“咸”卦也说“君子以虚受人”,受,就是容受,这句是直接讲的“虚”。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前文举过一个关于不同的人看到臭豆腐,会有不同感受与心念的例子。在那个例子中,有人看到臭豆腐,是生起喜好之心,另有一些人,是生起厌恶之心。事实上,无论是喜好还是厌恶,都与那块臭豆腐毫无关系,都是人自己内心之中的颠倒与妄念在起作用。这个例子本身虽然很简单,但却表明了一现象,那就是——我们人,往往就是在种种颠三倒四的理论与观念的圈子里面打转转,总是拘泥与固守自己当下那个“念”,不愿意主动放下自己当下的念,去考虑或者审视与自己不同的那些观念与理论。人在思维上的这种拘泥现象,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在“想阴”与“行阴”中间打转转,在概念、名相、逻辑中间打转转,这样转来转去一辈子,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搞清楚。所以,要想达到道家所讲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被“五行循环”中的生与克所影响,那么,心性上,我们首先得让自己“虚”下来——要能容受与自己不同的思想与观念。
上面,我们从“五行理论”中的两个要点“循环”与“平衡”开始,讨论了与我们心性修养相关的两个要点 “通”与“虚”。既然种种道理、种种观念、种种思想、种种认识……在五行的那个图中,原本就“平等”、平衡,原本就“循环”,那么,我们也就“放下心来”、“当下息心”,安于自己的“不知”,安于我们“当下所知”算了。追逐或者寻求,意义也就不大了。这里讲的“息心”与“止心”,不再追逐、不再攀缘,其实就是一种“定”。《庄子》讲“齐物”,讲万物平等,稍稍深化一点我们就应该知道,不仅仅是“物”,连种种不同的“理”,也必须要把把它们看“齐”,种种道理,没有谁更“高明”谁更“低明”。所有的道理,都仅仅只是为了人的“用”而产生的。那么,我们还有没有必要抓住一种“理”不放?心性修养上的这一点,讲“息心”,讲“止心”,也就是一种“定”。
正如唐朝诗人皇甫曾在写给那位东渡日本的鉴真大师的诗中所说一样:
息心归静理,爱道坐中宵。
更欲寻真去,乘船过海潮。
我们将种种的观念、道理、认识、思想、理论、哲学、见地、主义……等等,完全看齐,确信这些东西本无高下,虽然它们相互之间在道理上甚至可能完全相反,但我们仍然一视同仁,并且不再让自己的心念随这些东西流转,这,就是“定”。依然用前文所述观臭豆腐的例子来说,就是明确知道,喜好臭豆腐的那个念与厌恶臭豆腐的那个念,两者完全平等,本无高下。但我们自己,能够不再随随便便在经历物、事、缘、境等等之时,被莫名其妙的种种念所牵引,这就是定,也就是息心。有了这样的基本功之后,才谈得上“更欲寻真去,乘船过海潮”。“海潮”所隐喻的,当然就是如潮水般此升彼落的种种妄念与思想、认识等。我们有了这样的基本功为“船”,当然就能度过种种“海潮”。
心性中能够无碍地“止”,能够“定”,能够“虚”,能够“通”,那么,这个人显然不会囿于任何一种学说,不会对任何一种学说或者理论有所拘泥,任何一种学说或者理论,都可以是他的“用”,如此,就是心性上的另一个方面:“活”。从这里大家也应该可以看出来,其实这虚、通、活、定,是一回事。真正能够平等地看待任意一种观念与理论了,不再有偏执了,则此人心性中的另一个要点,也就同时具备了——大。“沧海纳百川,哪分清与浊?”统统容纳,当然就是“大”。所以,内五行的这五个要点,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个东西,是一回事。
一个心性已经彻底调整到“虚”的人,大家不妨想一下,他有啥所得?所以《心经》讲“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啊。佛家大乘的根本经典《法华经》中,有一个见人就磕头的“常不轻菩萨”,这个常不轻菩萨不论对任何人,都不轻视别人,不但向别人磕头,而且还一律说“你们就是佛” 。我们不妨想下:他不轻什么?为啥会不轻?有啥他敢轻的?大家再品味一下:像他这样的人,会不会有疑?有啥可疑的?他还会不会有我慢贡高?《法华经》中还有一个寓言——“化城喻”,大意是说,人们行走在路途上,前面永远都有一座“宝城”,吸引人们前进。但这个“宝城”其实仅仅只是一座幻化出来的“化城”,并不是真实的。这则寓言,已经清楚明白为我们指出了—— “永远都在途中”,“路途即家园”。佛家有句格言说“开悟的《楞严》,成佛的《法华》”,要了解佛家“大乘”的思想,《法华经》确实是必不可少的;要明白修行修证过程中,以及见地、观念、认识中的种种问题以及陷阱,那么《楞严经》也是绝对少不了的。
讲到这里,道家内五行的五个要点,我们就讨论完了。其实,从我们开始讨论“五行”之际,我们就已经从前文聊“观”字与“天”字那会儿,讲“本”、讲“体”,逐步过度到具体讲“术”、讲“法”的层面上来了。在我们现在讲这些内容,大家一定要随时回到我们前面讲“观”、讲“天”之时,所提到的那些根本的、本体的东西上去,不要在术与法的层面过多用心。不过,此刻,我们必须再次涉及“体”与 “用”的问题——虚通活大定这五个学修要点,对于我们的心性与心行而言,究竟是体还是用?
上文我们讨论了内五行在心性修养上的五个要点:通、活、虚、大、定。这五个要点,当然是“体”,也是“本”。这五个要点的对面,就是“用”,也就是“术”。通的对面,是滞或者说是“固守”;活的对面,是死;虚的对面是实;大的对面当然是小;定的对面当然是动或者说是“随”。其中,通活虚大定五者,从属于心性,是本也是体;对面的,则全部从属于心行,是用也是术。以下我们大致聊聊这几个方面。
前文已经说到,我们的心性要能“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也就是要让我们的心性处在“通”的状态,但是,我们的心行,却必须要有所“固守”!要有我们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比如诚敬、仁厚、忠信等。我们“固守”住这些自己立身处事的基本原则,但一定要清醒,这些原则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不是用在别人身上的!所以,当有人在这些问题上与我们发生争论之时,要明确地知道,这些所固守的,是“只属于自己”的,不必与人争论——前面也早已说过,争论就是戏论,毫无意义。争论,除了证明自己没有确信之外,并不能证明其他的什么!活的对面是死,也是指自己心性中虽然清楚种种观念与理论等平等不二,不必拘泥,但自己要“死心”于自己为自己确定的方向与所守。内五行其它几个方面,虚对面的实、定对面的随、大对面的小,也都应该将其落实为自己的心行——为人要实在、厚实;做事要从小处着手;面对种种事件,我们不妨尽人事,随天命。这段文字,归纳一下就是,心性是体,是本,其落脚点必须如前文所述,处于通活虚大定五个要点上面;心行则与心性相反,是用,其落脚点必须是:有所守、死心于自己所守、为人实在、做事之时从小处着手、尽人事随天命。
本小节开头,我们曾问过:我们的心性为什么要处在通、活、虚、大、定五个要点上?或者说,假如处在这五个要点上是“对的”,那么“错的”那一面,是什么儿样的,凭什么说那样儿就是“错的”?现在,大家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阴阳二字,是我们传统文化的核心立足点。将这两个字落实在我们的学修之上,就是体与用。其中,用,就是阳;体就是阴。在这个地方,我们不得不再次强调体与用的重要性。正如一枚硬币,有正反两面,才可能是一枚硬币,天底下能找到只有一面的硬币吗?何况人。正因为必然会有两面,所以,我们心性能通,但心行却要有所守;心性能活,心行却要死心塌地;心性能虚,心行却要实在;心性能大,心行却要立足在小;心性能定,心行却要能随。这几者构成一个整体,同时具备体与用,从修道有角度来说,这个人就已经肯定不会错了。因为,同时具备阴面的、用在内的通虚活大定与阳面的、用在外的有所守等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执天之行”。
上面强调体与用的区别,是因为很多朋友在这些方面经常犯些混淆不清的毛病。比如,有些朋友平常很有公德心,扶老携幼之类的事做了不少,但在听到别人评价其“太执着”“太傻”之时,难免还是心里很不舒服。如果我们内在清醒知道自己心性的“体”与“本”,是通的,是不固执的,这“太执着”三个字,其实评价的是我们的心行,那么我们应该很高兴地看到,这三个字的评价恰恰证明了我们心行上的“固守”,在我看来,这反而是褒义。分不清体、用的人,还会有另外一种状态,比如,总觉得人应该无执着,所以日常生活之时,完全是乱成一团,做任何事情都是“凭高兴”“凭心情”,没有常法,不循常理,老实说,对这种人我们最好是敬而远之的好。因为与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法共事,连共处,恐怕也会相当麻烦。但滑稽的是,这样的人往往还有很高的人气,因为很多同样昏昏然的人,会觉得他“毫无拘泥”,非常自由、自在。将佛家的自在或者道家的逍遥理解成了这个样子,确实让人感叹。
上文我们还强调了一个东西,那就是所有“用”这一面的,都是“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不要拿这些东西去要求别人。关于这点,很多朋友也是处理得不太妥当。比如年前曾有朋友对我说,他对自己的父母很好,父母周边的人都赞其孝顺。但其兄弟却对他非常反感,认为他是故意在讨好父母,心里肯定是在打父母住户的主意,只望父母百年之后,这住房能给他。兄弟对他的这种态度,让他非常烦恼。往深里说,如果自己确实是没有盗心的,那哪有什么可烦恼的?担心并在意兄弟对自己的看法,显然自己内心之中,有些东西也是没有真正想清楚的。在类似这样的地方,确实需要我们有智慧,有定力,能分清心性与心行体、用之间的关系。
外五行之框架
以上讨论的,是传统的图在“内五行”在心性修养上,可以给我们的启发。下面简单探讨一下用在“外界”,用在“事”与“物”上的“外五行”。
传统的图,讲金木水火土,虽然有道理,但总会让现代人,特别是没有接触过国学的人,产生一些误会或者误解,加之这个图经常被用在阴阳占卜之上,所以很容易被现代人批为“迷信”。为了便于理解,并避开一些误会,我们不妨剥离掉“五行学说”中间“金木水火土”的这个“壳”。只看“五行学说”的实质,我们就能发现,它其实就是一个描述事物发展变化的简单的模型而已。去掉这个“壳”,那么五行的模型可以如图:
阴符启微录-内五行框架(一)上图,即是五种基本变化的要点。这个图,不是传统的“五行”的那个图,用那个图的话,大家的思维又容易被那些“金木水火土”的名相绕进去。去掉这个“壳”,其实五行的本质,就是这么一个事物变化、生克的模型,这个模型应该说是科学的,不是迷信的。
每个人或者每个事物存在,都必然伴随有四种关系与它自身共存,这四种关系就是:自身所“生”(本身对外物产生好处),“生”自己(外物对自身产生好处),自己所“克”(自身对外物产生损害),“克”自己(外物对自身产生损害)。这四种关系,就是四种“因缘”。一旦在合适的时、机之下,这些因缘就会产生其相应的作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来,五行的这种思维方式,是非常简朴,非常朴素的,并没有什么唯心的东西在里面,但后世有意将“金木水火土”五种说法概念化、绝对化,说成世间的事物真的可以分成这样的五种类型,那就确实过于拘泥,过于迷信了。
“我”为什么会“变”?肯定是有外界的力量促使我变,这个外界的力量就是“生我、克我”,我“变”了之后,肯定又会对外界产生影响,这个影响,就是“我生、我克”。这个,就是一个简单的事物变化的模型。用现代“建模”的理论来说,这个图,就是一个事物变化的基本“模型”、“模式”。
五行,在描述变化的状态,《易经》也在描述变化的状态,但两者是有一点差异的——《易经》乾卦与剥卦,描述变化的积累,是静态的变化,属于量变;五行的这个变,考虑到了变化间相互的影响,属于质变。以乾卦为例,我们看:
初九:潜龙勿用
二九: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三九: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四九:或跃在渊,无咎
五九: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六九:亢龙有悔
用九:群龙无首,吉。
从“初九,潜龙勿用”开始,一爻一爻向上看,我们都知道,这其实是在描述阳气逐步增加,积累的状态;描述君子处在不同修养程度时的状态。这个描述,是量的积累,是量变。对比五行的理论,显然全部是在描述“质变”,而不是事物的量变。
整部《易经》,只有乾卦与坤卦,比其它的卦多出一个爻辞,分别就是“用九”与“用六”。《易经》的“经眼”,其实就是“乾卦”的“用九”。整部《易经》,全部在谈种种现象与变化,而“乾卦”的“用九”,可以说就是对这种种现象、变化的“终极”归纳——“群龙无首,吉。”。乾卦这句中的 “龙”字,就是阳气,就是“变化”的“代称”。“群龙”,就表示整个宇宙、世间所有一切的阳气,所有一切的“变化”。群龙无“首”——首,头脑,首领,“无首”就是没有一个主导的,没有一个为主的,没有谁是“领头”的。“群龙无首”,就是宇宙万物一切变化,都处在混沌之中,相互牵制、对等,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是绝对的主导、头领。看起来一切就好像处在“乱变”之中——全然的混沌、全然的无序。混沌与无序,就是宇宙间一切在“整体”上的状态(道)。
“群龙无首,吉”这一句,各种变化层出不穷,各种现象“乱七八糟”,没有谁能够作主——就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物竞天择”的状态。这个状态,没有谁是主导,没有谁是“主”。就像我们说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真正达到这种状态的话,就“吉”——任随种种变化自己去变,任随各种社会现象、文化现象、经济现象、自然现象……去“成住异灭”(形成、保持、变异、灭亡)。不去主观的干扰它,调整它,等它自己去发展或者消亡。由着它“按自身的规律去演变”。不去管它,看似“无恩”,其实也就是最大的“恩”了,也就是“天之无恩而大恩生”,也就是 “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这里的“万化定基”就是整体上的平衡。从广义上讲,将种种现象、事物、理论等观,就不仅仅只是《庄子》中谈的“齐物”,还包含着“齐事”“齐理”等等。就比如我们这会儿在谈《阴符经》、在学“国学”,那么这事,跟我们平时“吃饭”比起来,哪件事更重要?——要看“齐”啊。否则心性中必有过不了关的地方存在。
“易者,变易也”——整部《易经》虽然描述了种种变化的状态、形象、情况,但归根结底,就是那么一句——“群龙无首,吉”。所以,这句是整部《易经》的核心,是“经眼”。我们的心性修养,也要落脚在“群龙无首,吉。”“天之无恩而大恩生”“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这些地方,要能够包容所有的变化,包容所有的现象,任这些变化、现象去自生自灭。自己在此之中,不去主观地取舍或者干扰它。只有这个样子,我们的“器量”,才大得起来,心里面才不会有太多的看不惯,不顺心。不去管它,就是最高明的“执天之行”,像“天”一样不管不问甚至“不知”。像“天”一样“无恩而大恩生”,也只有这个样子,才能“万化定基”。这个地方也可以看出,《通书•志学》第一句说“圣希天”,朱熹注这句说“天,大而化之而无迹可寻”,圣人按这种“大而化之而无迹可寻”去“法天而行”,应该说朱熹的注,确实是非常有魄力的。
我们经常讲“中道”“中庸”“中观”,经常讲,要把儒、释、道三教“打通”,其实仔细想一下,真正如果作到了上面所说的“不取不舍”“包容所有”,不管它正面的反面的,我们统统不去管它,不去理它,不去分辨它……那不是“中道”“中庸”“中观”是什么呢?至少在这一点上,三教难道不是“通”的吗?这些地方,就是我们真正要留心注意的地方。要体会、品味、玩味的地方。前面讲“天”的时候,也在强调这个东西——像“天”一样,不去过问“云”的变;像镜子一样,只“照见”而不去过问“境”的变,我们守住“不变”的,任随其它的现象、心理、情绪、思维、外缘……去变,任它种种理论、观点、说法、道理……去变。
上文从“群龙无首”的角度谈了外界事与物在宏观上的状态,我们的心性,也要有这样“不取不舍”的状态。要保证处于这个状态,那就心量必须要“大”。“大”是根本。严格说起来,虚、通、活、定,应该说都是基于这个“大”的,没有“大”,后面四点就是空中楼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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