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的菜园里,两棵龙眼果树一东一西的,似两张大伞并排伫立着。
这两棵经过嫁接的果树,栽下己经有十年了,今年是挂果大年,从院里一眼望去,树上几乎每一根枝条上都挂着一簇沉甸甸的果实,弯弯的果枝几乎是要坠到了地上,因为果枝都往四下坠,果树的顶端在平时原本是绿叶密得不透光的,如今太阳己经从树顶数个像桌子、草帽宽的缝隙直射下树根。
我们本地的龙眼果正常成熟期是农历六月下旬至七月中旬。现在才刚进入每农历六月,龙眼果的核就变成深红色的了,这个时候的龙眼果是可以吃了的,只是果肉还不够厚,果味也还不够甜。
现在几乎每天我都要跨越低矮的院墙几次,来到龙眼树下摘几个果吃。
家里这两棵果树,每年少少都会结出百十斤果来,若等到完全成熟时,吃不及的果也会退掉糖分,失去食用价值或跌落烂掉。因为经过嫁接的龙眼果完全成熟时,糖分高,果肉厚且核小,但是却不耐留。
再说家里这不多的果,拿到街上卖也不值几个钱,左右邻居或者是近些的亲戚,也是几乎家家都有龙眼果,谁还会稀罕呢?所以常有吃不了的果落到树根下烂掉,眼看着都心痛。
童年时,由于还是大集体经济,私人家拥有的果树非常少。村里人家有龙眼果树的也是屈指可数。
那时我家有一棵全村最高大的龙眼树,树冠占地面积约有半亩,主树干摸约需要两个大人合抱才过。
我不知道我家的这棵龙眼树是我父亲还是我阿公他们谁种下的,反正在我懂事时就看见它已经长有这么粗大了。
丰年时树上结的果子会超过千斤,那时的果价每市斤一般是三、至五分钱左右,你可别小看了这当时的三、五分钱,在那个年代,几分钱是可以买得到半斤几两米或是一个鸡蛋,光是这棵龙眼果,每年都给我家带来了一笔不少的收入。
每年到了龙眼果完全成熟可以收获时,几个哥和姐都要爬上十几至近二十米高的树顶端,把一簇簇的果摘下,父母首先把摘下的果分一些给过往的左右邻居们尝。然后才拿到圩场卖,为了去圩场卖果,父母还需要向集体生产队长请假。
但是,父母亲是及少在距家一公里多路的本公社圩场摆卖龙眼果的,(注: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或镇)大都是用自已的肩膀把果挑到近二十公里外的石龙圩或十公里外的二塘圩去卖。
为什么要舍近走远去卖果,原因其实很简单,本公社圩场容易碰见各路亲戚、老表、还有上下、左右邻近村的熟人。
你想想啊,自已面前摆着一大担果,有亲友遇上了,不招呼吃果是很难堪的。若招呼了吧,有亲友顺手拿走三两簇,少少也有一斤两斤的重量。
若是一天里有几个这样的亲友熟人,还是难承受的,毕竟在那个年代,父母有七个子女除了要吃要穿外,还要读书,为了多收入几个钱,他们不得不起早摸黑宁愿辛苦赶远圩。
我非常庆幸我家有一棵这么大的龙眼果树,不光能让我解嘴馋,更是让我在众多小朋友面前炫耀,甚至小小的果儿有时候还能帮助我宠赂人。在有果吃的日子里,我的身旁聚的小伙伴们对我可是言听句从。
在龙眼果成熟的季节,早上我绝对是不会睡懒觉的,更不用像平时需要父母到床前去三催四请都还不想起床。
为了头晚被夜风吹落的果子不被别人家的孩子捡走 。我总是在天刚朦亮时就会咕碌的翻身下床冲到果树根下,子细地在那些枯叶或草丛中张望,生怕有一个果子在我的眼皮下漏掉。
等到我缝在衣服上的小口袋快要装满果子时,别家的小姐妹或小兄弟才睡眼朦胧的绿绿续续出来,这时候我己打算回家做父母安排的家务了。
由于龙眼果的成熟期,刚好是在暑假期间,每天做完家务后,我都是与一群邻家孩子们,几乎一整天就都是在树根下玩耍着。
在树根的西边是一小片露出地面一尺左右高的凸凹不平的石塔。
而树根的南边面也是一片石塔,南边的石塔则要高出地面许多,从一人多高到离地不足一尺不等。
树根下的北边,也就是靠近我家住房一面,有一小片一年四季常绿的牛筋草评。
每天我们不是在柔软的草坪上打滚就是在石塔爬上爬下的玩。
玩累了的时候,我们就或坐或躺在树根下。此时,最渴望的就是突然来场大风或下场大雨。
因为当大风把果枝拽得左摇右晃时,那些在枝簇上站立不稳的果子,就会噼噼叭叭的滚落下地来。这时候,大家立刻四散冲去抢捡掉下的落地果。
特别是下大雨的时候,龙眼果掉落更多,为了能够捡到落果,一群小矮人们赤着双脚,头上戴着破旧的竹笠,好像一朵朵香菇在风雨中忽小跑忽弯腰,只为能多捡几个果,哪怕是全身衣服湿透也不在乎。
有时候因为小伙伴多,仅是捡到三五个果不能解馋时,我则趁父母不在家,扯来根小竹杆,手拿竹竿往树上果簇又密又坠的地方地用力一打,一小口袋果是很容易得到的,这时候往往是见者有份,每个小伙伴我都会分给一俩个。
不光是用竹竿打果,有时候我会站在石塔上,伸手从垂下的果簇摘果吃,每次都是摘几个,一天不知要摘多少次
等到龙眼果渐渐成熟时,哥姐们也会偷偷摘果吃。因为他们腿长有劲,常常趁父母不注意时,吱吱几下爬上果桠,迅速折下一两簇沉甸甸的果跑一边躲着吃。
这个时候我会央求哥们分一点点给我,有时候他们也会像打发化子一样的分给我几个,更多的时候他们会给我的扔一句话:“想吃就自已上树折!”
本来平时树上没果的时候,一群男男女女的孩子就经常爬树玩。如今又受到哥哥们的挑拨,加上我的嘴巴本来就馋,有时也趁着父母出工时,我还真是爬到树上摘果吃。
每次我爬上树后,赤着双脚战战克克的行走在那些或大腿粗,或比手臂更细的树尾后,在摇摇晃晃的枝条上,折下两三簇沉甸甸的果扔下树根后,小伙伴们便欢呼着捡起那些散落四处的果。
等到我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来时,大家会把捡起来的果全部递给我,在由我一个一个的分给大家。
父母也会时常在午休时过来查看果树,若看见果枝低垂处原本沉甸甸的果簇只剩下空枝时,父母总会斥责我,叫我不要过早偷摘果吃,以免引来飞鼠(蝙蝠)。这个时候我是不会把哥哥姐姐们也偷摘果的事告诉父母的,如果他们被父母骂了,他们会又会来训责我的。
我也知道那种煽着两张长翅膀的东西跟我们一样最爱吃龙眼果,只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是在白天摘着吃,而飞鼠则是在夜幕降临后才成群结队地从各家各户盖着茅草、瓦片的房檐下像飞机似的箭一般窜出来,然后伏在果枝上疯狂的啃,甚至结伙在树枝上嬉戏,弄得那些果密密麻麻的直往地上掉。
有时一棵好大的龙眼果树,会在几个晚上的时间里,果实全部被这种可恶的动物打落下地,损失是很大的。
父母更是几乎每天都要在晚间餐桌上告诫我,千万不能爬上树摘果,怕我从树上摔下。对于父母的告诫,我也是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的,但是当着他们的面还是嗯嗯的应着。
虽然是自已家的果树,小时候我可从没感觉能吃个够,除了拿去卖要钱补贴生活外,还有就是这种土龙眼果能食的果肉实在不多,剥掉外面一层带细麻坑的果皮后才见一层簿薄的似珍珠一样晶莹透剔的果肉,果肉里包裹着的是一粒似手指粗的枣红色果核,这果核是不能吃的。
所以在那个水果缺乏的年代,一个正常人若想一次饱尝龙眼果的美味,没个三几斤的鲜果还真是办不到。
因为实在摆脱不了对龙眼果美味的诱惑,有一天,我终于遭到了最严厉的惩罚。
这一天的下午,我像往日一样,双手掌与双脚掌紧紧地抱着树干噌噌的爬上了有侧树干的地方,树根下自然是一群小伙伴们。
当我小心翼翼的挪到果树桠尾时,一手紧紧地扯着身旁那些较小的桠枝,另一手则弯下那些有果簇的果枝准备折果簇时,树下小伙伴们则个个仰着头,咽着口水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把身子伏在高高的摇摇晃晃的树尾上,小心翼翼的攀枝折果。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爸爸来了!”我朝树下一望,糟!父亲已经快到树根下了。此时我哪还敢折果簇,赶快转身准备下树。
怒目圆瞪的父亲已经一声不吭的站到了树根下,当我溜下树的一瞬间,只见他生气的脸已经涨得通黑,他愤怒的伸出那双原本只是用来种田种地养活我的大手,狠狠地拎起我的衣领,将我一边拖走一边骂,又顺手捡起一条地上的竹枝子朝我的身上腿上就是一阵乱抽。
父亲边打边骂我,除了骂我好吃外,更多的是骂我说,如果是我从树上摔下,“找骨头喂猫都没有”。那时还小,也不知道“找骨头喂猫都没有”是什么意思。直到读了几年书后才知道,这句话的大意是粉身碎骨、非常非常惨状的样子。
别看那时我可能还不到十岁,年纪虽小脾气却特倔。虽然被父亲如此狠狠的抽打,却硬是一声都不哭出声来,更没有像别的小伙伴被父母抽打时跺着脚,张大嘴巴仰头朝天大哭大喊的。
其实当时父亲的竹鞭子抽在我腿上、屁股上时我也觉得很痛,我也是因为痛而眼里满是泪水。
不知道父亲是因为看我被鞭子抽了也没有大声哭喊求饶,还是因为对我一个女孩子竟敢爬上如此高的树尾感到愤怒。
当时的父亲,觉得光是用竹枝抽我还是不能够教导我,他就一直将我拖到离家几丈远的一个大水坑里,让我站在没过膝盖的水中。
那些平时里吱吱喳喳的小伙们,看到这样的情形,此时也是个个吓得浑身打抖,都低眉垂眼一脸胆怯的远远站着,谁都不敢吭声。
平日里从我手里拿到果儿时的欢喜样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我在水坑中一直低头抹泪。
父亲把我打够骂够又把我拖到水坑里罚站后,才又余怒未消的匆匆到生产队里去上工。直到有人告诉我父亲走远了,我才敢抹干脸上的泪痕,怏怏的走出水坑来。
说心里话,父亲当时因龙眼果打我,完全是出于对我的爱护才惹起的愤怒,直至今日我并不怨恨他。
父亲说的没错,如果我某天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就算是不死也要残的,如果我因为区区几个果而有什么三长两短,最后痛心的还是父母。因为那棵龙眼果树有近二十米高,树根下三面都是石头塔,如今想想都后怕。
现在农村许多人家都栽有一两棵经过嫁接的,肉厚核小的优良品质龙眼果,以及同是在这个季节成熟的黄皮果,火龙果等。加上平时人们能够吃到的各种各样水果也多了,龙眼果已经不再是人们、特别是孩子们吃果的首选。那些核大肉薄的野生龙眼果树如今就只能站着做风景树。
那棵曾经给我带来许多快喜和哭泣,每年给我家几兄弟姐妹带来学费,给我家里带来不少生活费的龙眼树,如今依然枝繁叶茂,但累累果实几乎是没人摘吃了。
特别是近十几年来,每年农历七八月后,无论村中农家的房前屋后还是路旁,常常看到不少躯杆高大,枝条四散的龙眼果树,一簇簇的果只能任凭风吹雨打,落得满地都是生生的烂掉。
谁人想得到,当年我曾因它而被打被骂的野生龙眼果,多年以后却是如此的烂贱。
每次看见有树根下烂掉的果,都让我想起小时候因果而被父亲严厉惩罚的一幕。
老辈人都说,六十甲子轮留转,从一个小妖猴(小女孩)上树偷果被打,到如今的果熟无人食,不过是短短的数十年时间。
如今,每每看见无人摘吃的野生龙眼果,在树梢上默默迎风摇晃时,我都常常感概地跟人讲起我小时候的糗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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