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威尔两年之后，我第一次收到了他的礼物。
我们修植物病理学，同在的实验室又是主要研究真菌，有一天我趴在电脑前准备助教要用的课件，威尔有点扭捏地走到我座位旁边。
“hi，Maggy，这是你的钥匙。”他先是还了之前借我的钥匙。“嗯，还有这个给你。”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透明玻璃瓶子。
我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接过瓶子，狐疑地拿近端详。威尔搓着胖乎乎的手，在旁边开始一个劲儿地解释：“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家门口的草坪发现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以为奇，可是我很少见到这么完整的earth star，所以就采回来了。”
我鲜红指甲的手捏着瓶子继续左瞧右瞅，说来惭愧，本科学的真菌分类知识全都还给老师了。这看起来像是一种大型真菌，跟蘑菇木耳一个性质，可是造型奇特，两个earth star十指相连，完整拼接在一起。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标本。
“非常感谢！”我抬头，甜甜一笑，威尔也笑了笑，讪讪地回自己座位了。
我把那装着两个地星的玻璃瓶放在办公桌上，妈妈照片的旁边。每天学习累了一抬头，就是妈妈的慈祥，还有那瓶子，装着我的不致病的，肉眼可见的真菌。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专业，有一种温柔的气质。
二
收到透明瓶子后没多久，威尔请我去艺术博物馆看花展。
已经是春天了，居然还有似雪似霰的东西砸下来。冬雷阵阵夏雨雪，我大无畏地光腿穿着红衣短裙上了威尔的车，他从车屉里拿出片白白的纸过来。
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我的中文名字！笔迹扭曲，像小孩子。
“哈哈哈哈，”忍俊不禁，但还是得礼貌夸奖：“你好厉害啊！写得很好。”
“这是一个envelope。”
“这是一个什么？”威尔的英国口音让我一时没理解。
“envelope，里面有东西。”
“哦。”我恍然大悟，开始拆那片纸，是类似七巧板的折纸，里面躺着另一片洁白的纸，上面浮着三朵小花。
“很漂亮！”我赞叹：“怎么做的？”
“很简单，先用书本夹了压制，然后用胶水涂上去。三色堇，我硕士时候就是做这个植物。”威尔说。
我又仔细看那压花，雪白的纸上，三朵花错落有致，深紫，鲜橙，荧黄，色彩有说不出的和谐。
“我好喜欢。谢谢你！”我仔细收好信封，把它放进包包的夹层。“真的吗？”威尔看我如此喜欢，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三
系里的学生会每月组织社交活动，本月第一个Friday night去仓库酒吧，学习“玻璃蚀刻”手工。因为不太认识其他同学，怕自己一个人去太尴尬，我央求几个中国学生陪同，被拒。于是大着胆子找威尔。
“hi，你能收到Jesse的邮件吗？”我试探性开口。
“学生会的Jesse么？可以，我能收到。”威尔回答。
“我报了名去参加那个玻璃蚀刻的课程。”我说。“Just let you know。”我补充了一句，然后就快速跑回自己座位了。
该死，我本来是应该说请他陪我一起去的。可是，终究没好意思张口。
晚上一个人在酒吧，正僵着脸同不相熟的学生打哈哈，威尔沐着夕阳的余晖从仓库门口稳稳走进来，“hi, how is your day?”他笑着问。
在手工老师的指导下，我们一行人每人做了两个专属玻璃杯。我的两个杯子上一个刻了自己的英文名，另一个刻了北卡的地图。威尔做了个刻有自己名字的，另一个杯子上则刻了一片叶子，外加一朵蘑菇，杯底还创造性地画满了菌丝，我想他可能是真的很热爱自己的专业。
对了，那个刻有他英文名字的杯子，他请我刻他的中文名。我的字是不能见人的，不过好在老外并不具备这方面的鉴赏能力（窃以为）。
那天晚上，星星很多很美。我记得在停车场分别时，他给了我个轻轻的拥抱，然后拿出自己做的“叶子蘑菇玻璃杯”说送我，我吃惊，礼尚往来，我只得割爱，把自己的“北卡地图杯”交换给了他。然而，不论是从艺术角度还是工艺角度，这个生意，我是赚的。
四
我是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欢这个美国男孩子的每一个礼物。最近又收到七巧板折纸信封，里面装着手写的，关于四月的诗歌。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子，我并不真切知晓，但他热爱大自然，热爱鲜花和绿树；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歪扭的中文，我不知道，但他享受四月的风，一如他享受玻璃的晶莹。
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遇到能送你豪车别墅的，固然欣喜若狂，如若不能，一枚草戒指加一个吻，也是等值的。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呢？能给你信用卡副卡，保证你优渥生活的，固然可长厢厮守，如若不能，陋室里破琴一把，一起柴米油盐诗酒花，也此生无憾。重要的是，你的心。我相信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住着一个单纯的梦，在那个梦里，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有房有车，而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你穿了一件，我爱的衬衫。愿这个梦永远不会被世俗唤醒，愿所有的孩子都活成自己想成为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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