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这天上午的“现代文学欣赏”课，本来是由鲍丰年老师讲，因为鲍老师家里有急事，临时换了一个姓牛的女老师。郑思邕喜欢鲍老师的课，不仅是因为他课讲得好，还因为鲍老师是省内有名的作家。他写的小说情节生动，语言幽默；他写的散文寓意深远，文辞华美。
鲍老师发表在省作协主办的文学期刊《太行》上的小说“火红的山丹花”，描写了一位长期扎根山区，而又长期受到不公平对待，仍然乐观地面对生活，并在教育事业上做出不平凡贡献的女教师的故事。该小说获得了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按说，这样一位有成就，又深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应该有其相应的社会地位和学术地位。很遗憾，人到中年的鲍老师只是一个讲师，还未评上副教授。
这也难怪，当时高校的职称评定竞争异常激烈，没有拿得出手的学术论文和专著，想评高级职称几乎不可能。鲍老师虽然是著名作家，但在那些评委的眼里，小说和散文算不上论文和专著。看来，鲍老师更适合到文联去当专业作家。
今天给他们代课的牛老师三十多岁，据说也是工农兵大学生。她留着齐肩的短发，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上身着一件米黄色的小翻领。郑思邕特别注意到，她的头发稀疏，且有些发黄，似乎缺乏某种维生素的滋养。
哪位同学读过杨朔的散文，请举手。随着牛老师的话音，教室里出现了一片胳膊的“森林”。好，牛老师说，看来许多同学都读过杨朔的散文。今天我们就来讲《茶花赋》。
郑思邕感觉，牛老师这番开场白还算及格。
牛老师讲到，杨朔先生是我国现当代著名的作家，散文家，他的一生写过许多优秀的散文，主要的代表作品有《荔枝蜜》，《蓬莱仙岛》，《雪浪花》，《香山红叶》，《茶花赋》等等。杨朔作品的主要基调是歌颂新时代、新生活以及普通的劳动者们的朴实真诚以及执着的精神。
牛老师继续说，《茶花赋》是杨朔散文的一篇代表作。《茶花赋》借绚丽的茶花，展现祖国的欣欣向荣。茶花的美丽姿态象征着祖国的青春健美;它生命力的旺盛象征着祖国的繁荣昌盛。
文章的第二段，牛老师念道,“今年⼆⽉，我从海外回来，⼀脚踏进昆明，⼼都碎了。我是北⽅⼈，论季节，北⽅也许正是搅天风雪，⽔瘦⼭寒，云南的春天却脚步⼉勤，来得快，到处就像催⽣婆似的正在催动花事。”
本来前面讲得还算不错，但就从这儿开始，牛老师就犯牛脾气了。
她继续讲，杨朔先生这个“碎”字用得太好了，一个“碎”字，把作者对祖国的热爱和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同学们想，心都“碎”了，是不是这个意思呀！
郑思邕心说，牛老师怎么了，明明是“心都醉了”，怎么成了“心都碎了”，这可是“猴吃麻花——满拧”，还让她讲得头头是道。
这会儿，夏姣举起了手，牛老师疑惑地说，这位同学，你举手有事吗？有话站起来说。
夏姣站起来，说道，老师，您可能看错了，不是“心都碎了”，而是“心都醉”了。
是吗？牛老师很不高兴地说，我怎么会看错呢？在这里只能用“碎”字，不能用别的！夏姣又说，讲义上印的就是“醉”，您再看看。
牛老师还真是牛脾气，吼道，我看什么看？讲义就不会印错吗？
郑思邕心想，就这水平，还给中文系的大学生讲课呀！肯定是哪位领导的亲属，要不咋能留校当老师。《茶花赋》他在高中时就能倒背如流，牛老师肯定是错了。
夏姣见牛老师固执己见，知道再说无益，就悻悻地坐下了。
好了，牛老师说，同学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咱们继续讲。
下课后，夏姣气呼呼地对郑思邕说，明明是她错了还不认账，气死我了！郑思邕安慰道，大小姐消消气儿，别气坏了身子。夏姣这才露出点笑意，就你会说。
郑思邕以为夏姣要对他“兴师问罪”，谁知，人家根本没提那天晚上的事儿。莫非，苗佳慧没向她打报告？
到了下节课，牛老师特意作了检讨，承认是自己背课不认真，也向夏姣道了歉。
二
下午在教室里自习时，郑思邕正在看《古代文学史》，梁文茵走过来，把一封信放到他的课桌上，并且有些神秘地说，胶片厂来信啦！郑思邕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他高中同学，也是他们插队时的战友何婉琳。他对梁文茵说了句，谢谢！梁文茵报之以微笑。
何婉琳来信也没啥事，就是告诉郑思邕，他要的胶卷给他送家了，那天他没在家，放他邻居那儿了。
郑思邕父母搬到省会后，给他留下了三间大瓦房。他姑姑和姑父在一家集体小厂，没有建房的实力，所以他们一直在郊区租房。他们看到侄子一个人坐拥三间大房，便多次找到郑思邕，想搬来一起住。郑思邕心软，见姑姑他们也确实可怜，就让给了他们两间。
在农村插队时，郑思邕跟何婉琳在一个生产队，他们在共同的生活和劳动中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回城时，由于郑思邕曾出席过县知青代表会，县里把一个最好的名额分给了他。然而，有人通过关系硬是把那个名额从他手里撬走了。郑思邕无奈，只能听天由命。最后他和另外两个同学分到了国营食堂。
何婉琳呢，还是很幸运的。她在父亲的帮助下，分到了胶片厂。那会儿的胶片厂可是香馍馍，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那会儿的食堂却是让人看不起。何婉琳想让郑思邕调工作，可是调工作哪那么容易？就是这样，他们的关系逐渐疏远了。
郑思邕考上大学时，何婉琳刚刚结婚。她听说以后，还是去了郑思邕家里，送了他笔记本和钢笔。临走时，郑思邕发现何婉琳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日。郑思邕在学校食堂吃过早饭就坐公交车回家了。邻居看到他说，有一个在胶片厂工作的女同学给了你五个胶卷。你没在家，她放我这了。郑思邕说，谢谢，然后又给了他两个。邻居说不要，郑思邕硬塞给了他。
姑姑和姑父正好在家休息。郑思邕回家一般都是吃他们做的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郑思邕那间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小书架，原来家里的厨房用具全在姑姑他们那里了。
他姑父是四川人，当兵复员时留在了这个城市。姑父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四川人，爱琢磨吃的。但他做的菜都偏辣，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辣椒都放完。
午饭后，郑思邕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去附近的人民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正好有四路公交车过来。
刚上车，他就看到了夏姣和苗佳慧在后面站着。车上人多，他不好意思叫，便悄悄挤过去。快到她们身边时，他看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挤在夏姣旁边，手已经伸进她的挎包。郑思邕蹿过去，抓住了他的手。那家伙见有人搅了他的好事，恼羞成怒，对着郑思邕的脸就是一拳！郑思邕可是从小就练武的，一般两三个人近不了身。见对方来拳，郑思邕拿左胳膊一挡，紧接着挥起右拳，重重打在那小子的脸上。对方还想还手，郑思邕又飞起右退，把他踢倒在地。
师傅，郑思邕喊，在前面的青年路派出所停车！
到了派出所门口，郑思邕和司机师傅押着那个小偷去了派出所。司机师傅还要继续开车，不能耽误，留下郑思邕和夏姣、苗佳慧三人做了笔录。
出了派出所，夏姣说，思邕，谢谢你！多亏了你，要不身上的钱就都没了。苗佳慧道，早听说四路车上小偷多，今天算是碰上了。郑思邕说，以后再坐公交车要特别当心。苗佳慧笑着说，以后再坐公交车就找你这个保镖了。说着看了看夏姣，怎么样呀，夏小姐？
夏姣呵呵笑起来，说道，那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啦。
三
晚饭后，郑思邕到学校东边的田野散步，遇到了蒋小兰和周雯两人。思邕哥，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周雯说。蒋小兰打趣道，叫得那么亲热，嫁给人家算啦！周雯轻轻捶了一下蒋小兰，呵呵笑着说，讨厌，要嫁你嫁吧！
郑思邕也笑着说，你俩谁嫁都行呀！蒋小兰道，想得美，谁嫁你呀！说着两姑娘笑成了一团。
郑思邕陪她们走了一会儿，说，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蒋小兰说，那么着急走？郑思邕道，想写篇文章，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他向两个姑娘挥了挥手，独自回了学校。
他以前不大喜欢在图书馆自习，后来越来越感觉还是图书馆好。图书馆的阅览室里订有全国各地，各高校的报纸、期刊，可以了解到许多国内外最新的信息。这给那些想写论文和研究类文章的师生，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最近，郑思邕对文学的起源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写一篇或者若干篇这方面的论文。
文学的起源，是文学理论的重要问题之一。历来的研究者对文学的起源众说纷纭，其中主要有“模仿说”、“神示说”、“游戏说”、“心灵表现说”“巫术说”等。还有一种观点就是“劳动说”，认为劳动创造了人，也创造了文学。对此，郑思邕是认同的，但也不完全认同。
郑思邕认为，文学作品的产生和生产劳动有关系，但要说文学就是起源于劳动，他还很有疑惑。他记得，他们在农村插队时经常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也没见哪个在劳动中创作出了文学作品。在老乡嘴里听到的那些“四大黑”、“四大白”、“四大支愣”、“四大蔫巴”等所谓的“民间文学”，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据说里面的诗篇都是古代劳动人民创作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诗经》里的诗歌都是当时的“采集官”收集整理，加工创作的。真正的“诗人”不是那些“劳动人民”，而是那些“采集官”。
于是，灵感有了。他在笔记本上写出了题目:从采集官看文学作品的起源。
真巧，郑思邕刚写完那个论文的题目，学校就停电了。那会儿电力资源紧张，停电是常事儿。一停电，图书馆就要关门了。他看了下手表，才八点半。
走出图书馆，迎面就碰到了二哥赵红光和一个姑娘在一起走着。郑思邕想躲闪，可来不及了。赵红光叫住他，三弟，认识一下。说着指了指他旁边的姑娘，这位就是穆岚，女作家。郑思邕一抱拳，久仰大名！穆岚噗嗤笑了，什么大名，徒有其名。
郑思邕道，你最近在《收获》上发表的中篇小说“城里的楼房农村的屋”，似乎突破了你以往的创作风格，颇有新意。穆岚说，谢谢。你说得对，我也在尝试着拓宽自己的写作路子。
赵红光说，郑老弟对你很欣赏的。穆岚笑着说，读者的欣赏也是对我的鞭策。紧接着她又说，红光进步也很快，他最近又有一篇小说要发表了。
郑思邕惊讶地说，是吗？祝贺二哥！赵红光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赵红光似乎有意岔开话题，说道，穆岚这次是来找鲍老师约稿的。郑思邕道，那你们去吧。穆岚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红光，你九点在学校门口等我。
目送着穆岚远去，郑思邕问，你们现在进展如何？赵红光笑着说，还算顺利，正按预定方案发起冲锋。郑思邕说，好，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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